“舅妈,你可以先给我妈妈打个电话说一声呀。”小家伙仰着小脸提醒,睫毛忽闪忽闪的,那模样像是在看个犯迷糊的大人。
其实他舅妈不傻,不过是太会过日子,才买了部总爱闹脾气的山寨手机,此刻偏巧又没电了,才惹出这麻烦。
悦悦脸上泛起两抹红晕,支支吾吾道:“刚……刚好手机没电了。”
“喔。”小家伙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补了句,“舅舅说过,舅妈的手机是伪劣假冒产品,害得他总打不通电话,急得在屋里转圈呢。”
老公居然在背地里这么编排她的手机?悦悦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嘴角抽了抽,没好意思接话。
一大一小在这条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公路上快步走着。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一点点罩下来,好在路灯及时亮起,昏黄的光打在路面上,拉出两道细长的影子。可道路两侧漆黑一片,风一吹过,隐约有树叶沙沙的声响,还是让人心里发怵。
“舅妈,你说舅舅要是知道你出来找我,结果自己也没回家,会不会吹胡子瞪眼呀?”东东攥着悦悦的手,小步子迈得飞快。
“不会的。”悦悦嘴上应着,心里却打起了鼓——老公说不定已经在家坐不住了,看这天色,灶台上的饭菜该凉透了,早过了往常吃饭的点。
“舅妈,你累不累?”
小家伙多贴心,自己的小脸蛋都沁出了薄汗,却先惦记着她累不累。
悦悦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小脑袋:“不累。”
“可舅妈带着三个宝宝呢。”东东小手轻轻拍了拍悦悦的肚子,声音放得柔柔的。
被小家伙一提醒,悦悦才觉出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也在闹意见,和东东的小肚子一起,“咕咕”叫着抗议。
看来找到车之前,得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才行。可走了快一个钟头,别说车站的影子,连辆出租车的引擎声都没听见。
悦悦心里暗暗着急,手心都攥出了汗——可别一大一小真饿晕在路上,那明天怕是要成街坊邻里的谈资了。
身后忽然射来一束刺眼的车灯,像两道探照灯扫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悦悦心头一紧,赶紧把小家伙往怀里紧了紧,踉跄着跳到路边的安全地带。
一辆比普通轿车魁梧不少的军绿色吉普缓缓驶到他们身边,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渐渐放缓。停下时,悦悦借着一圈车灯的光认出那是军绿色,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军车?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传出一个洪亮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熟悉的硬朗:“是东东吗?”
这个声音……
本埋在舅妈怀里的小脑袋“唰”地抬起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脆生生喊:“罗叔叔!”
孩子认识对方?悦悦惊奇地扳过孩子的小脸,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吉普车门“咔”地一声弹开,一个穿着迷彩野战军装的男人跳了下来。他身形高大威武,肩宽背阔,站在那里像座铁塔。看见孩子和悦悦时,浓黑的眉毛往上扬了扬,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路上走,难免让人起疑,何况眼前这女人并不是孩子的母亲。
“她是我舅妈。”东东攥紧悦悦的手,小胳膊挺得笔直,像在宣告什么。
听说是孩子的舅妈,罗成在记忆里搜寻片刻,看向悦悦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慢慢柔和下来,开口道:“我是陆玥的前夫,叫罗成。之前因为和她打离婚官司,见过东东妈妈几次,所以东东认得我。”
对方报出身份,悦悦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陆玥离婚的事她略有耳闻——不仅被解除军籍,还判了刑。眼前这男人一身凛然正气,眉宇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一看就不是好欺负的,想来陆玥闹到那般地步,这婚是必然要离的。
“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家。”罗成没再多问,看这情形也猜得出她们定是遇到了麻烦,困在了这里。他说话时,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干脆。
“谢谢罗叔叔!”关键时刻,小家伙脑子转得飞快,仰着小脸笑得像颗小太阳,抢先应了下来。
听着小家伙的道谢,罗成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他上前两步,在悦悦惊讶的注目下,一把将东东扛到自己宽厚的肩膀上,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你妈妈把你教得懂事,就是你爸爸——是个糊涂蛋。”
没想到会被这样夸,东东小脸蛋“腾”地红了,小脑袋低着,耳朵尖都透着粉色,露出几分害羞。
悦悦被罗成这直率得近乎莽撞的话惊得愣在原地,嘴角动了动,没好意思接话。
罗成是那种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的铁血汉子。把悦悦和孩子接上吉普后,方向盘一打,便直接开口问:“我这是刚好路过办事,你们要是没遇上我,打算在这路上走到天亮?”
“没办法,手机刚好没电了。”小家伙替不好意思说手机是假冒伪劣产品的舅妈解释,小手指绞着衣角。
罗成似乎很喜欢这小家伙,只要他开口,便会咧开嘴笑,一口白牙在灯光下格外显眼,笑声里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像风吹过松树林。他偶尔从后视镜里看一眼东东,眼里总带着几分疼惜。
悦悦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大手,指节分明,虎口处还有层厚厚的茧,心里暗暗感慨:这样一身正气的人,以前居然会是陆玥的丈夫,真是想不通。
罗成从车前镜里瞥见悦悦的目光,尤其是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军人特有的敏锐深思,浓眉微蹙——总觉得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像蒙尘的星星,有点眼熟。
而此刻的靖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最先发现悦悦不见的是大哥靖君。
他从单位回来,推开家门就见弟弟一个人在摆碗筷,筷子碰着碗沿叮当作响。随口问:“没去叫你姐过来吃饭?”
“姐夫回来会去叫的。”靖欢捏着鼻子嘟囔,声音瓮声瓮气的。他实在不想单独和李静怡说话,可过去那边,开门的往往都是她,想想就觉得别扭。
妹婿还没到家。靖君放下公文包,走过去想敲隔壁的门,顺便和妹妹单独聊几句她身体的事。门“吱呀”一声开了,李静怡探出头,脸上还带着笑,本以为是悦悦,脱口道:“悦悦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门开全了,门口站着的却是靖家老大,一张脸冷得像冰。
李静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对着君爷,大气都不敢喘。
“她一个人出去了?”君爷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此刻更是降到了冰点——他明明一再交代过,她怀着身孕,出门必须有人陪着,怎么就没人当回事?
李静怡从没被人这样厉声问过,脖子都缩了缩,木头似的点了点头,指尖抠着门框。
“出去多久了?”
“中、中午吃完饭就出去了。”
“到现在都没回来?”
“是……”
“知道不对劲,怎么不通知她家里人?”君爷的目光像刀子,刮得李静怡脸颊发烫。
李静怡被问得哑口无言,手指绞着围裙。毕竟悦悦是成年人,不是三岁小孩,出去做什么本就有自由。可眼前这男人显然不这么想,他眼里的焦灼和怒意,让她忽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比她想的要糟。
得知妹妹独自外出,靖君当机立断摸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听筒里却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的机械提示音。他眉头拧得更紧,指节捏得发白。
迎上君爷那道锐利如刀的目光,李静怡仓促后退两步,避开了视线,心里直打鼓。
陆瑾这时候回到家,刚拐进巷子就见两人在门口对峙,心里咯噔一下,诧异道:“出什么事了,大哥?”
“你老婆中午出去后就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君爷说着,冰冷的视线仍像刀子般刮在李静怡脸上,带着几分问责。
老婆那部山寨手机……陆瑾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英挺的眉峰拧成了疙瘩:“我早叫她换手机她偏不换,那破手机总爱没电,说多少次都不听。”
“她可能去了哪里?”靖君追问,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我打个电话问问苏瑶。”嘴上这么说,陆瑾心里却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老婆向来稳妥,从不打招呼就不回家吃饭的事,还是头一回。现在已过饭点,他摸出手机的手都带着点抖。还没拨通苏瑶的电话,父亲的来电先像催命符似的响了起来。
“爸,什么事?”陆瑾背过身去,语气急切,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慌乱,他正急着找失踪的老婆。
“你二姐回来了,在家里哭呢,说东东不见了!”电话那头,陆父的声音也急得像着了火,背景里还能听见摔东西的声响。
“什么?”陆瑾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又惊又疑,眉宇间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爸,你先别急,把事情说清楚。”
“东东不是在上暑期双语夏令营吗?你二姐平时下班去接孩子,今天她加班,也没跟我说一声让我先去接。结果五六点钟她火急火燎跑到幼儿园,老师说东东三点左右就被孩子家长接走了!”
“孩子家长?谁?是咱妈吗?”
“不是,听老师描述,说是个老太太,东东自己也认了,是孩子的奶奶!”陆父扶着额头长长叹气,听筒里隐约传来陆静气急攻心的哭喊,想来是和程思全打电话时差点气晕过去,“程俞,你摸着良心说,是不是你让你妈这么做的!”
“不是,阿静,我真不知道我妈会干出这种事。再说,我都不知道她来北京了,她压根没告诉我啊!”程俞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带着惊慌和茫然,想来也是急坏了。
“你不知道她来北京?她是你妈你会不知道?程俞,你别把全世界人都当傻子!是,我陆静以前是傻,傻到老公出轨了都蒙在鼓里!但现在,事情明明白白,我陆静不再是傻子!是你对不起我们母子,是你宁愿要那个女人都不要我们!这些话你没跟你妈说清楚吗?”陆静的声音嘶哑着,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本想推卸责任的程俞,被前妻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确实跟母亲说过离婚、孩子判给前妻的事,但离婚的责任在谁,他没脸说是自己出轨,这事早已让他在部队的职业生涯走到了头,他更没脸面对母亲,只能含糊其辞。
“程俞,我告诉你,这事我跟你和你妈没完!”陆静“啪”地摔了电话,听筒里传来一声震耳的闷响。
二姐红着眼眶、声音嘶哑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通过电流传到陆瑾耳中,扎得他心头发疼。
“爸,你和二姐先来这边。悦悦也不见了,我想,我们得赶紧商量一下。”陆瑾当机立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悦悦也不见了?”陆父先是一惊,随即慌了神,声音都变了调,“悦悦身上还怀着我两个宝贝孙辈呢!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中午出去后就没回来,我猜,她说不定和东东在一块儿。”陆瑾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