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说那个一心想当超生游击队的,能顺顺当当生下三个吗?”靖欢扒着碗沿,筷子尖沾着的米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眼睛瞪得溜圆,像只瞅着热闹的小兽。今美莲那走路都要把胸脯挺得老高、仿佛揣着金元宝的嚣张劲儿,他实在瞧不惯,倒想听听大哥这“半个行家”的看法。
君爷夹菜的手顿了顿,筷子上的青菜叶在气流中微微摇晃,眉宇间掠过一丝沉吟,那思索的重点,却像绕开了今美莲的生产本身。他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指腹碾过木纹里积着的细尘,节奏不急不缓,像是在盘算着什么更深的关节,眼底的光沉得像浸了夜露的墨石。
后来,他果然拉着闻子轩去找了方敏。
方敏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点无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那是去年医院表彰时发的铱金笔,笔帽上刻着的名字被摩挲得发亮,边角都磨圆了:“是个远房表姑托的情,当时只说是普通产检,连她男人在哪家单位都没细问。早知道牵扯这么多弯弯绕绕,哪会揽这活儿。”她扯了扯白大褂的袖口,那里沾着点碘伏的黄渍,像朵没开好的花,“如今想转去别的科室,却碍着‘医者不拒’的规矩,实在说不过去。”
君爷和闻子轩对视一眼,彼此眼尾的细纹里都藏了数。硬让方敏把人赶走,反倒显得他们小家子气。况且,这之前三年怀不上、突然一下揣了三胞胎的今美莲,本身就透着蹊跷——她上次来产检时,手腕上那只银镯子内侧刻的缠枝纹,和杨家老太太陪嫁镯子上的纹样如出一辙。不如留着,正好看看后面会冒出什么动静,指不定能牵出些别的线索。
这么一来,为了让悦悦安心产检,不与今美莲碰面生嫌隙,只能托人在医院后街找了处带小院的诊室,白墙灰瓦爬满了牵牛花,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让方敏每周三下午单独给悦悦看诊。
“囡囡和阿瑾怎么没来吃饭?”靖司令放下筷子,瓷碗与桌面碰撞出轻响,震得桌角的醋瓶晃了晃,瓶身上的标签都卷了边。今天特意让老伴多加了道糖醋排骨——囡囡最爱吃的,肋排剁得方方正正,酱汁熬得能挂住筷子,浓得像化不开的蜜,本想给女儿庆祝,结果主角愣是没露面。
“说是跟怀了孕的苏丫头约好庆祝了。”靖夫人笑着解释,夹排骨的筷子在酱汁里顿了顿,特意挑了块带脆骨的,油星子溅在酱色的桌布上,像滴没干透的泪,“年轻人有自己的热闹,咱们就别掺和了。你看这排骨,我特意多炖了半小时,烂糊得能抿化,适合囡囡吃,回头让警卫员用保温桶给她送去点,汤里别忘加枸杞,她小时候就爱啃那甜味儿。”
在悦悦心里,苏瑶的位置向来靠前,仅次于自家人。苏瑶早早就约了她,说要为两人怀孕的事好好聚聚,如今又添了双胞胎的喜,更是缠着要按之前的玩笑,办个“指腹为婚”的仪式,连要用红绳系两个银锁当信物的细节都想好了,说这样才算“正经定亲”。
陆瑾和悦悦想着,确实许久没和苏瑶、杜宇单独聚过,便应了下来。至于那指腹为婚,谁都知道是当爸妈的一时兴起,图个乐子,犯不着当真。悦悦甚至偷偷想,要是苏瑶生了男孩,她家两个里有个女孩,倒真能凑成“青梅骑竹马”的趣话。
赴约的路上,两人路过一家金铺,橱窗里的玉石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柔光,像浸在清水里的月亮。悦悦拉着陆瑾的胳膊往里走,指尖攥着他袖口的牛角扣——那扣子被摩挲得光滑,带着他的体温:“说是买指腹为婚的证物,其实我想给苏瑶的宝宝挑个见面礼。”苏瑶和杜宇帮过他们不少忙,上次陆瑾出任务,还是杜宇每天傍晚提着新鲜蔬菜来家里,连葱姜蒜都配得齐整,塑料袋上还细心地打了个结,这份情她一直记着,礼物可不能太寒碜。
两人在金铺转了半晌,玻璃柜里的金饰晃得人眼晕,最终看中了一块玉佩。玉这东西,既能保值,戴着又养人,寻常百姓家也爱佩戴,算是合了传统的心意,男女宝宝都能戴。
“能把那块拿出来看看吗?”悦悦指着玻璃柜里一块指尖大小的玉佩,形状像颗饱满的种子,边缘打磨得圆润,像被溪水浸了十年,摸着都润手,看着倒别致。
服务员戴着白手套取出来时,玉佩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摸上去凉丝丝的,手感光滑得像浸过晨露的鹅卵石。悦悦转头问陆瑾,指尖无意识地蹭过玉佩的孔眼,那里系着根红绳,线头都收得整齐:“你觉得怎么样?”
“你觉得好就好。”陆瑾笑着应道,眼神里的纵容能溢出来,指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出门时她嫌热,把辫子散了,碎发贴在颈后,沾着点细汗,像落了层星子。
悦悦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甩手掌柜当得倒熟练,连句像样的评价都没有。让服务员包好玉佩,红丝绒盒子揣在手里,像握了颗小太阳。她忽然想起什么,取下脖子上那块大哥给的玉佩,银链在指尖滑过,冰凉的搭扣硌了下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做家务磨出来的。她把玉佩递给服务员,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什么:“麻烦帮我看看,这玉是真是假?”
没多久,服务员回来,手里还拿着个放大镜,镜片上沾着点指纹,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小姐,您这块是真玉,但成色一般,里面有点棉絮,像天上飘的碎云,市价最多几百块。”
悦悦心里了然,难怪之前王院长看了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当时他指尖在玉佩上顿了半秒,眼里的波澜还不如看见急诊病人时大。果然是块普通玉。她摸着帆布包里的红布包——今天出门时顺手把“六仙桃”带来了,用奶奶给的老花布包着,布角还绣着朵快磨平的栀子花,针脚都松了。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她没直接递给服务员,而是请了鉴定师出来,声音压得像说悄悄话:“麻烦您帮我看看这块,得您亲自看。”
陆瑾也凑了过来,肩膀挨着她的肩,挺好奇的。靖家把这玉佩当宝贝似的,上次他不小心碰了一下,君爷的眼神立马冷得像寒冬的湖面,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却让人后背发紧。按理说是价值不菲,不然也不会紧张成那样。
鉴定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戴着老花镜,镜腿用胶布缠着,接过玉佩时动作轻得像捧水。他拿过放大镜,对着玉佩仔细端详,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连呼吸都放轻了。这玉和刚才那块造型相似,玉质却天差地别——表面光滑得像裹了层羊脂,夏日里摸着竟带着股沁人的凉意,像揣了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光线折射下,玉里面像蒙着层淡淡的薄雾,隐约能看见几点细碎的光斑,像揉碎的星星,透着股说不出的灵气。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悦悦,姑娘皮肤白净,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左脸颊有个浅梨涡,身上那件棉布裙子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袖口还缝着块同色的补丁,针脚比机器缝的还齐整,气质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旁边的男人穿着军绿色衬衫,袖口挽着两折,露出结实的小臂,青筋像伏着的小蛇,身姿挺拔,眼神沉稳,像块经了风雨的青石。
鉴定师放下放大镜,叹了口气,指尖在玉佩边缘轻轻摩挲,像抚摸婴儿的皮肤:“看这成色,像是家传的宝物。价值方面……实在不好说,玉这东西,遇着懂行的是宝,遇着不懂的是石头。建议你们找国家鉴定机构再看看,他们有专业仪器,能照出里面的纹路,像人的掌纹一样独特。”
“您就大概估个价不行吗?”悦悦有点不甘心,追问了一句,手心都出汗了,把红布包浸得发潮,布角的栀子花像洇了水。
鉴定师摇了摇头,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眼里的惊叹:“真没法估价。我这辈子见过的好玉不少,博物馆里的镇馆之宝也瞧过,没见过这样的——摸着手心发颤,像有口气在里面喘似的。”
这是……价值连城的意思?
悦悦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掌心的玉佩烫得厉害,像揣了块刚出炉的烙铁,赶紧往帆布包里一塞,拉上拉链时手都有点抖,金属齿咬在一起发出轻响,生怕被旁人瞧见。她讪讪地笑了笑,嘴角的梨涡都僵了:“谢谢师傅了。”
拎着新买的玉佩盒子,两人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金铺,脚步快得像后面有狗追,鞋跟磕在台阶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像在打鼓。
坐进甲壳虫里,两人都还心有余悸,车窗没关严,风灌进来带着点烤串的焦香,混着路边槐花香。
“价值连城?”陆瑾抹了把额头的汗,军绿色衬衫的领口都湿了一小块,像洇开的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原本以为几十万、上百万就顶破天了,如今成了无价之宝,媳妇带着它,岂不是天天得提心吊胆,怕被人盯上?上次丢个仿品都闹得鸡飞狗跳,君爷连花坛里的土都让人翻了三遍,这真品要是有个闪失……
悦悦也是同样的心思,手一直按着帆布包,指节都发白了,感觉揣着这玉佩,就像背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想把它还回去。”她早有这念头,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何必背着个定时炸弹,昨晚做梦都梦见玉佩长出腿跑了,追得她满院子喊,嗓子都哑了。
陆瑾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皱起的眉头,指腹蹭过她眉心的小痣——那痣像颗小朱砂,是她小时候摔在门槛上磕的,当时还哭了好久。“这是长辈给的,直接还回去怕是不妥,显得你不珍视。问问看吧,他们愿意说就说,不愿意,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长辈总有自己的考量,说不定这玉对他们有别的意义,比如……是你奶奶的陪嫁?”
“我知道。”悦悦点点头,心里稍稍松快了些,指尖缠着帆布包的带子打了个结,像系平安结似的,结打得方方正正。
心结暂解,甲壳虫往约定的大排档开去,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噔”轻响,像在数着心跳。
杜宇和苏瑶早已在熟人开的大排档订了个小包间,蓝布帘子挂着,上面印着的牡丹被油烟熏得发暗,花瓣都模糊了。桌上摆着两碟瓜子,盐粒撒得不均匀,苏瑶正磕得香,门牙上沾着点瓜子壳,见他们进来,赶紧用指尖抠掉,把瓜子皮扒拉进碟子里,堆得像座小山,尖尖的。
“阿姨没来?”悦悦挨着苏瑶坐下,椅子腿在地上刮出轻响,带起点陈年的木屑,随口问道。
“她说年轻人聚会,她这老太婆就不掺和了,在家学跳广场舞呢,说是要跟李大妈比谁的腰扭得活泛,昨晚还对着镜子练到半夜。”苏瑶耸耸肩,笑着打趣,嘴角还沾着点瓜子壳的碎屑,像落了片小雪花,“我说她还没老到那地步,她非说自己跟不上趟儿,说我们聊的明星她一个都不认识,连鹿晗和吴亦凡都分不清,还问是不是新出的酱油牌子。”
苏母向来开明,不爱管年轻人的事,总说要给他们自由,自己找乐子去。上次还跟着社区的人去郊游,背回来半筐野山楂,说要泡酒,玻璃瓶子都洗好了,摆在窗台上亮晶晶的,在长辈里也算少见。
“想吃点什么?”杜宇搂着陆瑾的肩膀,力道不轻,差点把他衬衫扯皱,翻着菜单,纸页都被他揉出了毛边,边角卷得像浪花,一脸“苦相”,“咱们俩媳妇就算了,这不能吃那不能碰的,辣椒不能沾,酱油得少放,今晚主要是咱们俩解馋,点个爆炒腰花,再来个麻辣小龙虾,要十三香的,多加麻。”
“谁不能吃了?”苏瑶立刻瞪了他一眼,手在桌底下拧了把他的胳膊,指甲差点嵌进肉里,“我们这是给你们生孩子,你们敢不给吃?我就要吃小龙虾,微辣的,少放蒜,我闻着蒜味就犯恶心。”
“哪能啊!”杜宇连忙举手投降,笑得一脸讨好,眼角的细纹都挤出来了,像揉皱的纸,“我是说,你们现在吃的得讲究,最保险的……不就是白米饭配青菜吗?小龙虾那玩意儿,洗不干净容易闹肚子,上次我吃了就拉了三天。”
“这你就不懂了吧。”悦悦笑眯眯地接话,一脸“老道”,伸手拿过菜单,指尖划过“清蒸鲈鱼”那栏,指甲在纸页上留下浅痕,“师哥,想吃什么我早替苏瑶想好了。你去叫个厨师来,我告诉他怎么做,鲈鱼得清蒸,放姜丝去腥,不能放料酒,虾得白灼,蘸点醋就行,醋里要搁点香油,提鲜。”
“对!”苏瑶立刻帮腔,指着两个男人,下巴抬得老高,像只骄傲的小母鸡,“你们俩也跟着我们吃,今晚主角是我们!还有,你们要开车,不准喝酒,就喝酸梅汤,得是冰镇的,加桂花的那种!”
得,好事全让她们占了,他俩来这儿是当服务生的?杜宇抓了抓头发,一脸不情不愿,嘴角却笑得咧到了耳根。谁让老婆现在最大呢,怀个孕不容易,昨天还说腿抽筋,半夜疼得直哼哼,蜷着像只虾米,宠着呗。
陆瑾早就习惯了听媳妇的,当即就叫服务员去请大厨,还特意叮嘱:“要手艺好的,会做孕妇餐的,知道什么能放什么不能放,比如当归就不能给孕妇吃,容易出事。”
杜宇看着他这熟练的“妻管严”模样,啧啧称奇,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肘:“我以为我够听话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话没说完,就被桌底下的力道怼了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想当年陆大少没结婚时,那桀骜不驯的性子,谁不知道?训练场上敢跟教官叫板,说动作不标准就得改,哪怕被罚跑十圈;执行任务时敢孤身闯险地,背着受伤的战友走了三里地,鞋都磨破了。如今虽说骨子里的劲儿还在,却添了几分稳重内敛,眼角的锐气收了些,像被雨水磨过的剑,越发像个能扛事的男人了。
陆瑾正要答话,苏瑶先开了口,桌底下偷偷给了杜宇一脚还不够,这会儿瞪着眼,声音像撒了把糖:“什么听话?这叫十大好男人标准!你不学着点还说风凉话,脑子进水了是不是?看看人家阿瑾,多会疼人,你呢?就知道吃,上次还跟我抢最后一块排骨,害得我哭了半天!”
杜宇挨了一顿训,立马噤声,乖乖给媳妇倒茶,顺带还想给悦悦添上,茶壶嘴差点撞到杯沿,茶水溅出几滴在桌布上,晕开小小的圈。
悦悦赶紧捂住杯口,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像触到了暖阳:“师哥,我自己来就行。”杜宇是苏瑶的老公,可不是她的,哪好意思使唤,再说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别把水洒她身上,她今天穿的是浅色裙子,沾了水就显眼。
“悦悦你这就见外了。”杜宇笑着拨开她的手,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杯底在桌布上蹭出细响,“我这是给准妈妈倒茶,又不是给你倒,沾沾喜气,说不定我们家也能怀个双胞胎,凑个热闹。”
悦悦被他逗笑了,眼角弯成了月牙,露出两颗小虎牙,拿出刚买的玉佩盒子,推到苏瑶面前,盒子上的金线在灯光下闪烁,像撒了把碎金:“苏瑶,这是我和阿瑾给宝宝的见面礼,看看喜欢不?”
苏瑶还没看盒子里是什么,先捂住了手,眉头皱着像个小老太太,声音却甜得发腻:“你这破费做什么?存心让我和你师哥也得给你俩娃备厚礼是不是?你俩,我们一个,这可不划算!”嘴上说着不划算,手却诚实地打开了盒子,眼睛一亮,像见了糖的孩子:“这玉真好看!像颗小豆子,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