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子轩候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下摆磨出的毛边。那处布料因常年被听诊器挂钩蹭磨,已泛出浅灰的旧痕,像沉淀了岁月的印记。他盯着彩色喷墨打印机吞吐纸张的轨迹,墨色文字在纸上渐次显形,如一条条游走的蛇——其中某行数据的波动曲线微微扭曲,像根被揉皱的发丝,让他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半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欢儿。”君爷的声音从文件堆后传来,不高,却带着金属落地般的质感,惊得靖欢手里的笔“嗒”地敲在托盘边缘。笔杆上还沾着今早给姐姐递文件时蹭到的护手霜香气,甜得发腻。
“哎!”靖欢猛地直起身,军绿色作训服的肩章蹭过墙面,带起细小的灰。他盯着隔壁诊室门缝漏出的半截白大褂,那抹白上沾着点碘酒的黄渍,耳尖泛起可疑的红:“哥,我刚瞅见姐姐在整理单据时,手指在‘心率’那栏停了三秒——指腹来回碾了两下,是不是数值不太对?”他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模仿那个动作,在空气中虚划。
“送你姐先回去。”君爷抬眼,视线扫过靖欢因紧张而绷紧的下颌线,那里还留着昨天刮胡刀没剃干净的青茬。他指腹在文件边缘压出浅痕,纸张纤维微微发皱:“你姐夫袖口沾着机油,深褐色的,是三号机组的特种润滑油——上周设备检修报告里,他负责的轴承磨损超标0.3毫米,再拖,怕是要烧轴瓦。”
靖欢心里咯噔一下——大哥竟连机油的颜色都辨得清。他点头时,后腰的旧伤因动作太急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替姐姐挡掉落的铁架时砸的,此刻像有根细针在扎。他快步穿过走廊,皮鞋跟在水磨石地面敲出急促的点,像在赶一场不能迟到的约定,路过护士站时,还不忘抓起悦悦姐落在那的保温杯,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打湿了指腹。
悦悦正将单据按日期码齐,指尖在“复查日期”处顿了顿,指甲在纸面掐出浅白的印,那力道,像是要把“10月15日”这几个字刻进纸里。陆瑾扶她起身时,触到她手腕内侧微凉的汗,那片皮肤薄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是不是又晕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指腹轻轻按在她的脉搏上,数着跳动的频率。
“没有,”悦悦仰头,望见他衬衫领口别歪的徽章,那枚银质徽章边缘磕了个小缺口,是上次帮她修衣柜门时撞的。她伸手帮他转正,指尖擦过喉结时,对方猛地屏住呼吸,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就是刚才陆飞他妈那眼神,跟盯着猎物似的,睫毛上还沾着点面粉——估计刚从食堂抢了包子来的。”
“后楼梯走。”陆瑾的手护在她后腰,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针织衫,那里织着朵小雏菊,是她亲手绣的。“我早上检查过,转角的声控灯换了新电池,暖黄色的光,别怕黑。”他顿了顿,补充道,“楼梯扶手擦过了,不沾灰。”
一行人脚步轻得像猫,靖欢走在最后,望着前面交叠的影子——姐姐的帆布鞋尖总蹭着陆瑾的军靴后跟,鞋面上沾着片干枯的海棠花瓣,是今早从院儿里带出来的。他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的文件袋沉得发烫,里面是悦悦姐落在桌上的化验单,他刚才瞥见“甲状腺素”那栏的箭头向上翘着,像根扎人的刺,扎得他指尖发麻。
b超室走廊里,陆飞的军靴在地面拖出不耐烦的响,鞋跟处的磨损印子深得能塞进小拇指。今美莲攥着的包带勒进掌心,皮质表面印出月牙形的褶,那是被指甲掐的。“我不管,昨天预约系统明明显示这个时段有空档!”她的假睫毛粘歪了一角,说话时颤巍巍的,像随时会掉下来。
陆飞推门时,指节因用力泛白,门轴“吱呀”一声,迎面撞上君爷投来的视线——那目光像淬了冰,冻得他后颈汗毛直竖,发根都透着寒意。他张了张嘴,喉结滚了滚,最后只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嘴角的肌肉僵得像块木板。
今美莲挤进来时,香水味撞在墙上,混着君爷身上的松木气息,形成一种怪异的甜腥。她看见君爷指间转着的钢笔,笔帽上的划痕和陆飞作战靴的磨损处一模一样,都是歪歪扭扭的“人”字形。顿时忘了说辞,手指无意识绞着包带,包上的金属链条硌得掌心生疼。
“心电图?”君爷的钢笔停在文件某行,墨点在纸页洇开个小圈,像滴落在雪上的血。“方医生的签字习惯是最后一笔带钩,弧度刚好能放下一颗米粒——你这单子……是上周三下午出的?那天他在邻市开会,签名的钩画得太直,像根铁丝。”
陆母的脸瞬间褪成纸色,扶着墙的手滑下,带倒了旁边的金属托盘。器械碰撞声在走廊里炸得刺耳,其中一把镊子蹦起来,擦过她的裤脚,留下道亮痕。她望着君爷镜片后那双眼,忽然想起三年前,就是这双眼睛,在训练场盯着她儿子因作弊被扯掉的肩章,盯得她儿子手抖得连笔都握不住,笔杆上的防滑纹都磨平了。
今美莲的妇科检查单掉在地上,露出折角处“孕12周”的字样,墨迹边缘有点晕染,像是被眼泪泡过。君爷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语气里的嫌恶像冰碴子:“三号诊室的张医生擅长产科,你们去那排队,别在这碍眼。”他说这话时,指尖在文件上轻轻敲了下,节奏和他平时不耐烦时一模一样。
高跟鞋的慌乱声响渐远,君爷才将钢笔按回笔帽,金属碰撞声轻得像叹息。闻子轩递过新打印的报告,指尖在“宗德容”三个字上点了点,指腹的温度透过纸张传过去:“看押所刚来电,说他今晨拒绝进食,手腕上的旧伤又裂了,包扎的纱布洇出点血,淡粉色的。”
君爷接过报告,指腹抚过纸张边缘,那里还留着打印机的余温,暖烘烘的。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宗德容就是用这只手腕,将年幼的妹妹推进了冰湖——而那天,妹妹兜里还揣着给他的糖,水果硬糖,橘子味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亮。
看押所的审讯室里,宗德容的指甲在椅扶手上抠出细屑,木刺嵌进指甲缝,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玻璃窗映出他憔悴的脸,胡茬三天没刮,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当君爷的身影投在玻璃上时,他猛地缩肩,像被烫到似的,手肘撞到椅臂,发出闷响。
“杨家给你的那笔钱,”君爷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电流的微麻,像根细针钻进耳朵,“是不是用来打通关节,把走私的零件塞进了军械库?”
曾德容的喉结上下滚动,唾沫在口腔里发出细微的响,像含着颗化不掉的石子:“我没有……那笔钱是……”
“是给你儿子治哮喘的吧。”君爷打断他,指尖在桌面上敲出与当年军械库警报相同的频率,急促而尖锐,“他用的雾化器,序列号和走私清单上的一致,末尾都是‘739’——那是你儿子的生日。”
宗德容的瞳孔骤缩,盯着君爷袖口露出的疤——那道三厘米长的疤,是当年为了捞他儿子,被零件划伤的,缝合线的痕迹像条小蜈蚣。他忽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像被戳破的气球,带着哭腔的气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监控屏幕前,闻子轩看着宗德容颤抖的肩膀,忽然道:“君爷刚才在报告背面画了个小太阳,歪歪扭扭的,和当年他给妹妹画的一样,旁边还点了三个小点,像星星。”
方敏推眼镜时,镜片反射出君爷落在桌上的手,那只手正轻轻摩挲着报告边缘,拇指肚蹭着纸页的毛边,仿佛在抚摸什么易碎的珍宝。阳光穿过铁窗,在君爷挺拔的身影旁投下狭长的光带,将他眼底翻涌的执念,映成了一片温柔的海,海面上还漂着片橘子味的糖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