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无论她闹成什么样,他都能咬牙忍下。可如今,她竟不惜把爪子伸向别人的家庭,糟践旁人的感情——这道底线,他绝不能再退让。
怒火像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他扬手扫落桌上的玻璃杯。
“哐啷——”
清脆的碎裂声在病房里炸开,透明的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映着顶灯惨白的光,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四分五裂,再难拼凑。
“你说什么?”陆月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没听清那几个字。
“离婚诉讼。”关秀爱将两份法院传票狠狠摔在女儿被子上,纸张边缘刮过陆月的手背,她却浑然不觉。关秀爱的脸涨得青紫,胸口剧烈起伏,像个风箱似的,“你让我怎么跟你爸交代!他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陆月彻底懵了。她早料到陆静会来这么一手,却万万没算到,连罗成也递了诉状。那个素来对她言听计从的男人,怎么敢?
“你就没和阿成好好说吗?”关秀爱往前凑了两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女儿脸上,“他不是说要来看你吗?你到底跟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反了天了?”
陆月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一直以为罗成被自己捏得死死的——结婚这几年,他从不过问她的行踪,夫妻间的亲近屈指可数,他没抱怨过一句,自然也谈不上多体贴。可她要的,恰恰就是这份不管不问的顺从,像养了只温顺的猎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明天我给阿成打电话,让他过来。”关秀爱咬着牙,指节捏得发白,“这事绝不能再闹大了,传出去,你爸的脸往哪儿搁!”
陆月蜷缩在病床上,被子被她攥得皱成一团。自从被陆瑾当众撕开那层伪装,她就知道自己完了——威胁陆静的筹码成了泡影,反倒成了全军上下的笑柄,如今连病房门都不敢出,生怕撞见谁的指指点点。
“妈,要不……让爸出面吧?”她拽着母亲的手,指节泛白,几乎要嵌进关秀爱的肉里,“爸说话,阿成肯定不敢不听。”
“你爸那脾气,能愿意吗?”关秀爱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上,椅背被撞得“咚”一声响。她这辈子就指望这个女儿争口气,没成想养出个惹祸精。说起来,这祸根还是丈夫认下的那个义子埋下的。
从一开始,她就看那义子不顺眼,眉眼间带着股野气,偏偏丈夫把他当宝,疼得甚至超过了亲闺女。如今倒好,这义子拐走了她看中的女婿,还搅得女儿一身腥。
“那怎么办?我们还能找谁?”陆月终于尝到了恐慌的滋味,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被子上,“妈,你不是让李医生帮我瞒着怀孕的事吗?你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不能不管我啊!”
关秀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甲在扶手上抠出几道白痕:“你爸要是不肯出手,我就找张参谋他们想想办法。总之,这些事必须压下去。陆静也好,罗成也罢,不过是些小角色,我就不信压不住!”
夜深了,病房里只剩下陆瑾均匀的呼吸声。悦悦小心翼翼地掀开他颈间的衣领,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再次端详那道疤痕。
过去这么多年,疤痕早已褪去狰狞,颜色淡得像层薄纱,蜿蜒在颈侧,像条沉睡的小蛇。可看着那凹凸的纹路,她的心还是揪着疼,仿佛能摸到当年皮肉翻卷的温度。
被窝里的陆瑾轻轻翻了个身,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梦呓。悦悦慌忙收回手,像被烫到似的,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热。她悄悄转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借着那缕清冷的月光,她第一次摘下眼镜,近距离看着丈夫的睡颜。
剑眉斜飞入鬓,眉峰处有道极浅的伤痕,是上次演习时留下的;鼻梁高挺,鼻尖微微上翘,带着点孩子气的倔强;唇线分明,下唇比上唇略厚些,睡着时抿成一条直线,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处轮廓都像被精心雕琢过,带着天之骄子的桀骜与不羁。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悬在半空,想要触碰,又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仿佛一碰就会戳破什么易碎的泡影。
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她悄悄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走廊尽头,找到了那部墨绿色的公共电话机。
指尖在拨号盘上徘徊了许久,指腹磨得发烫,才按下那个烂熟于心却从未拨打过的号码。
这里是军事禁区,手机信号被严密封锁,只能通过这部固定电话联系外界。
“嘟——嘟——嘟——”
已是深夜两点,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接线生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同志,不知道这个点转接外线需要特别审批吗?”
“我要打的是总参直属部队的内部电话。”悦悦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想到,接线生核对号码后,沉默片刻,竟同意转接了。
看来她这位哥哥的名头,连电话号码都带着无形的分量。只是,电话接通了,他会接吗?
漫长的忙音响了两下,就在悦悦以为要自动挂断时,突然被接起。
“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就选这个时辰?”对方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淬了冰,比接线生的语气更添了几分不悦。
悦悦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里犯嘀咕:他怎么知道是我?难不成真有千里眼?
她故意屏住呼吸,想试探试探。
那边却突然变了调,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囡囡?”
“是,是我。”悦悦长舒一口气,后背沁出一层薄汗。还好不是真有千里眼,不然自己这点小心思岂不是全被看穿了,那多别扭。
“刚才怎么不说话?”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带着点后怕,“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真有事,我第一个把你老公绑去军法处。”
“我就是觉得……时间太晚了。”悦悦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电话机的听筒线,线皮被蹭得发亮。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哼,听不出情绪。悦悦能想象出他皱眉的样子——左眉比右眉略高些,皱眉时会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想必是想训斥,却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声音沉了沉:“知道晚还打?说吧,什么要紧事非得这会儿说,是不是陆瑾那小子欺负你了?”
“我老公睡着了,我才偷偷出来的。”悦悦说着,还小心地回头望了眼病房的方向,走廊的夜灯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对面又是一声冷哼,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又带着点责备:“你这偷偷摸摸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熟练了,跟谁学的?”
悦悦立刻扬起眉毛,声音也拔高了些:“我哪有偷偷摸摸!我是光明正大出来打电话的!”
“光明正大?”对方不紧不慢地拖长了语调,“瞒着你老公给我打电话,还叫光明正大?想告他状?他又跟那个陆月扯上什么了?”
“你明知道他俩没事!”悦悦气呼呼的,陆月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人就是故意的。
“没事?”冷笑声从听筒里传来,藏着一丝得逞的得意,“那你找我这素来不想见的人做什么?我可记得,有人说过这辈子都不跟我打交道。”
悦悦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心里清楚,他就喜欢拿这点拿捏自己,像逗弄一只炸毛的小猫。
“我告诉你,别想让我答应什么。”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透着倔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背景里传来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像是在斟酌。
悦悦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像擂鼓似的,震得耳膜发疼。他要是说不行,自己肯定会立刻挂电话,可这是她第一次求他,机会难得。
“你总归是我妹妹,我还能怎样。”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沉淀了太多未说出口的话,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的,压得人心里发慌。
切,说得好像是自己在为难他似的。
这位冷面阎王,腹黑得很,简直是厚黑学的活教材。悦悦在心里暗暗吐槽,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是,你终究是我哥,我还能怎样?”她索性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带着点小得意。
也就只有她敢这么跟他对着干。电话那头的人怕也是气结,却没再反驳,只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哥,你没睡?跟谁打电话呢?”隐约有个年轻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带着点睡意,像是他弟弟。
接着是一阵窸窣声,大概是他把人推了回去,然后传来脚步声,似乎走到了更僻静的地方,“咔嗒”一声,像是书房的门被锁上了。
“说吧,什么事。”这次他没再抬杠,语气冷肃,透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像在下达命令。
“我……上次在汽艇上被救的时候,好像想起了些什么。”悦悦的声音有些发颤,既不安又期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又觉得他或许也想起了什么。
她没料到,这句话竟精准地戳中了他的软肋——不久前刚被闻爷调侃过的心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听筒里传来一声长叹,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终于低低地承认:“是。”
“是……什么?”悦悦的心跳漏了一拍,攥着听筒的手指更紧了。
“以前我们见过面。”
悦悦惊得差点把听筒掉在地上,嘴巴微张,能塞下半个拳头。月光恰好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说我们以前见过?那你怎么没认出我,我也没认出你啊?”
“那地方,我一天要接送几百个受灾群众,个个灰头土脸的,哪能个个都记住?”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说不清的怅然。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特定的环境。”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一模一样的暴雨,一模一样的汽艇,把压在最底下的记忆翻出来了。”
“我给你的印象……不深吧?”悦悦忽然找起了借口。其实她对那段记忆也很模糊,只记得当时和村民被困在山上,开汽艇来救援的人里,有个穿着迷彩服的身影,背影像极了他,顶多算是打了个照面。
那时候的他还年轻,眉眼间的锐气没如今这么逼人,还没修炼成这副让人过目不忘的修罗模样。
“嗯。”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一共见过两次。一次是你上汽艇的时候,浑身湿透,一上去就睡着了,头歪在艇壁上,还打小呼噜。我怕你着凉,给你盖了张迷彩毯。”
悦悦愣住了,完全没印象。这位哥哥,怕不是有点与众不同,连对自己妹妹好,都做得这么偷偷摸摸?
“那第二次呢?”她追问,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第二次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第二次……若不是后来翻到陆瑾的资料,看到那张陪床照片,他恐怕也记不起来。
“你送过一个受伤的年轻人到我们卫生队。”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那年轻人腿上受了伤,流了好多血,你急得快哭了,抓着我的袖子问能不能救。”
这句话像一道电光,瞬间击中了悦悦的记忆。脑子里某个尘封的角落仿佛被点燃,嗡嗡作响,几乎要炸开——她想起来了,那个穿着白大褂、眉眼冷峻的年轻医生,真的是他!
就在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束突然射过来,正好照在她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
“哎,同志,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是夜间巡逻的护士,语气带着警惕,手电筒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电话机,“这里不能长时间逗留,影响病人休息。”
悦悦慌忙挂了电话,含糊道:“这就回去睡,这就回去。”
她不敢多解释,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赤着脚一溜烟跑回了病房,冰凉的地板没让她觉得冷,反倒是脸颊烫得惊人。
护士盯着她消失在门后的影子,见没再出来,才走回护士站,拿起内线电话,按了几个键:“王院长?您让我留意的那个叫悦悦的家属,刚才鬼鬼祟祟的,半夜起来打电话了,好像是打给……总参那边的。”
悦悦躺回床上,心还在“扑通扑通”狂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悄悄调整呼吸,想装作熟睡的样子,可胸腔里的动静实在太大。
忽然,陆瑾的手横过来搭在她肩上,带着他身上特有的体温。她吓得差点叫出声,连忙压低声音问:“阿瑾?你醒了?”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臂滑到手腕,指尖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的脉搏,像揣了只蹦跳的弹球,有力又慌乱。陆瑾的眉头微微一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似的:“我的老婆,大半夜的,做什么亏心事了?心跳得跟擂鼓似的。”
“我没有!”悦悦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不敢看他,脸颊却悄悄热了起来,连带着耳垂都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