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那冲动易怒的弟弟截然不同。深邃的眼眸犹如寒潭,静静地凝视着她纤细背影渐行渐远,目光中蕴含着复杂的情绪。心中暗自思忖,这些无端的闲言碎语,对于初入靖家的她而言,不过是个开始,往后必定还会接踵而至。而如何巧妙应对,就全看她自己在这纷繁复杂的家族环境中,怎样去摸索、学习和领悟了。
陆瑾不知从何处听闻媳妇遭人非议,心急如焚,脚步匆匆地赶回车厢。一踏入车厢,便瞧见媳妇端坐在床头,正轻抿着水,与小舅子靖欢轻声交谈。乍看之下,她神色平静,仿佛并未受到那些闲言碎语的影响。然而,陆瑾深知她的脾性,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担忧。
靖欢瞧见姐夫归来,犹如紧绷的弦终于松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原本微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在他心中,姐夫回来,姐姐便有了依靠,自己也能稍稍放心。
悦悦表面上虽云淡风轻,但靖欢作为弟弟,又怎会不了解她。他知道,姐姐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必定如鲠在喉,那些伤人的话语,又岂会轻易从她心中抹去。如今姐夫已到,安慰姐姐的重任便顺理成章地交到了陆瑾手中,靖欢便起身,打算出去走走,给他们二人留些空间。
“悦悦。”陆瑾在老婆身旁缓缓坐下,眼神中满是关切,刚欲开口仔细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给你倒杯水吧。”悦悦不等他说话,便轻盈地站起身,迈着细碎的步伐,走向一旁去给老公倒水。水流声潺潺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此刻微妙的氛围。陆瑾微微皱起英挺的眉毛,陷入沉思,思索着该以怎样的方式开口,才能既不触动她敏感的内心,又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关心。“这不是你的错,我也疏忽了,竟没料到忘了提醒你,北方的气候与南方差异颇大。”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悦悦扬起那弯弯如月牙的眉毛,眼中闪烁着倔强与自信的光芒,“不都是同属中国的土地嘛,南方北方,又何须分得这般泾渭分明?”
陆瑾不禁微微一怔,凝视着媳妇脸上那抹悠然自信的神情,心中暗自思忖,原来她并非是被那些言语打击得一蹶不振,而是心底憋着一股不服输的气。
悦悦向来对被人以各种世俗标准划分三六九等深恶痛绝。的确,她自幼被杂货铺老板抚养长大,或许在外人眼中,她不过是个带着几分穷酸气的女子。然而,她深知,这仅仅是她人生经历的一部分,绝不能成为定义她全部的标签。她从心底坚信,自己绝非他人眼中那般可怜,更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来怜悯自己。
见媳妇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整个人兴致勃勃,陆瑾便明智地闭上了嘴,他不愿因自己的言语扫了她的兴致,只希望她能以自己的方式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靖欢在车厢外溜达着,心思敏锐的他,早就察觉到兄弟闻子瑞趁自己不在时,偷偷从牌局上溜走了。凭借着对他的了解,靖欢很快在车厢连接处找到了他。靖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闻子瑞的肩膀,故作神秘地问道:“嘿,你躲在这儿干嘛呢,还瞒着我?”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拍,闻子瑞着实吓了一跳,颇为不悦地回头,瞪了靖欢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嗔怪。随后,他默默地收起手机,没好气地说道:“你就不能先出个声,非得吓我一跳吗?”
靖欢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像个好奇的孩子般,紧跟在闻子瑞身后。
原来,闻子瑞刚刚是在给李静怡发消息,告知她自己即将随众人一同进山,前往靖家老家。听闻这个消息,李静怡自然是关切不已,接连回了好几条短信,字里行间满是对他行程的担忧与好奇,不停地询问着各种琐碎的情况。
然而,靖欢的突然出现,硬生生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流。闻子瑞心中难免有些懊恼,原本沉浸在与李静怡温馨互动中的美好心情,瞬间被打破。
隔日清晨三四点,火车缓缓地开进了山中的小站。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四周弥漫着静谧而神秘的气息。
君爷向来心思细腻,得知悦悦他们疏忽了携带厚衣物,便赶忙嘱咐母亲找出两件厚实的外套。在这透着丝丝寒意的夜里,为悦悦和陆瑾送去温暖。而之前那件军大衣,悦悦怀着感激之情,细心地折叠整齐,轻轻放回君爷的床上。
火车在小站停留的时间极为短暂,众人赶忙手忙脚乱地拎起各自的行李,匆匆下车。
林家人一行犹如惊弓之鸟,生怕被靖家人发现,一个个脚步匆忙,抢先下了车,慌慌张张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林凤姊对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极为不满,她微微皱起眉头,忍不住轻声对周婉婷抱怨道:“二嫂,咱们又不是做贼,干嘛要这般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
周婉婷神色紧张,赶忙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嘘嘘”地示意她噤声。同时,她眼神慌乱地指了指站口那一排整齐停放的车辆,低声说道:“你看,那些车显然都是来接靖家人和客人的。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几个身着笔挺军装的老爷子,从一辆吉普车上稳步走下。他们身姿挺拔,步伐矫健,虽已步入暮年,但身上那股军人特有的威严气质却丝毫不减。
林家姐妹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好奇。她们的目光在这几位老爷子身上来回扫视,心中暗自揣测:这里面,究竟哪一位才是悦悦的爷爷呢?
此时,山里的清晨被浓雾所笼罩,仿佛一幅朦胧的水墨画。老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悦悦下车,眼前的景象宛如仙境一般。整个小车站都沉浸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之中,朦胧的日光努力穿透厚重的雾霭,洒下一道道柔和而虚幻的光线,仿佛给世间万物都蒙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纱。空气中透着丝丝清冷,那股凉意沁人心脾,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此时已然到了夏季。
“妈。”靖欢一边关切地唤着母亲,一边熟练地将一个行李包背在自己身上,又伸手拎起母亲的行李袋。他眼神专注,时刻留意着母亲的脚步,小心翼翼地,生怕靖夫人一个不小心摔倒。
而靖司令,早已与大儿子等人步伐沉稳地先一步走到站口,与前来迎接的人热情碰面。他们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是这片山林中神秘的守护者。
上车时人潮涌动,拥挤嘈杂,很难分辨清楚周围的人。如今在这小站下车的,基本都是搭乘这趟列车的靖家人和客人。悦悦目光扫视一圈,大致估算了一下,约莫有二十来人。陆家人在他们后面那节车厢下车,陆静温柔地搀扶着老父亲,小东子还沉浸在香甜的梦乡中,小脑袋如小鸡啄米般,有节奏地趴在父亲肩膀上。悦悦在火车上考虑到二姐他们一家难得相聚,便没去陆家车厢串门,想让他们多享受些相处的时光。此刻,看着程思全满脸慈爱地抱着小儿子,那轻轻抚摸孩子脑袋的动作,尽显父爱柔情,倒颇有几分慈父的模样。悦悦与老公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悦悦又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却始终没瞧见林诗瑶她们的身影,心中暗自思量,想来她们是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在火车上林诗瑶她们没来找自己,但下了车,以她们的性子,难保不会再寻机会出现。
“你在看什么呢?”陆瑾敏锐地察觉到老婆的异样,见她似乎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什么,不禁开口轻声问道。
“雾太大了,什么都看不清。”悦悦含糊地回答老公,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实在不想让老公为自己操心,毕竟这是在靖家的地盘,她觉得林家人即便有心,谅也不敢有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喊:“接送的车都在站口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那声音犹如洪钟,在山间回荡。
悦悦和老公听闻,便赶忙跟在靖夫人和闻夫人身后,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前走去。
闻夫人不知从何处听闻老爷子亲自前来接人,顿时兴奋不已,她快走几步,凑到靖夫人身旁,满脸笑容地恭喜道:“哎哟,看得出来,囡囡的爷爷,那可真是打心眼里疼囡囡这孩子啊。”
靖夫人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微笑,既没有顺着闻夫人的话欣然回应,也没有刻意否定,只是微微皱起的眉间,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确定。那微皱的眉头,仿佛隐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心事。
悦悦身后,靖欢和闻子瑞两个年轻人正低声交谈着,叽叽喳喳的声音虽不大,但在这相对安静的氛围中,还是清晰可闻。
靖欢一想到车上那个对姐姐出言不逊的人,心中的怒火便“噌”地一下冒了起来,仍是气愤难平。他紧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知道他到底是谁吗?我之前从来都没见过这人。要是早知道他是谁,我肯定第一时间找他家长好好理论一番。哪有人像他这样说话的,简直太过分了!他还真以为他家姐妹长得如同天仙下凡一样,我倒要看看,究竟能美到哪儿去。”
闻子瑞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显得沉稳而冷静。他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说道:“那是秦家的少爷。他有个姐姐,年纪比悦悦姐稍小一些,是部队的记者。”
“你见过他姐姐?部队记者,又不是文工团那些光彩照人的演员,想必长得也就那样吧。”靖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闻子瑞微微皱眉,觉得靖欢这话实在过于肤浅。他一脸严肃地教育靖欢:“你可别这么轻易下结论。现在部队里的记者,可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高素质人才。他们凭借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为部队的宣传和文化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比那些只会跳舞唱歌的文工团人员,更受人敬重和欣赏。”
“就凭他那说话的修养,你觉得他姐姐能有好修养?”靖欢咧着嘴,满脸的不屑愈发明显,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怀疑。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邀请来吗?”闻子瑞觉得有必要让靖欢了解事情的真相,以免他继续误解。“你说的那个所谓没修养的部队记者,现在被派到你爷爷身边,专门帮忙整理文献历史资料。你爷爷对她的工作十分认可,很是赏识她呢。”
靖欢听闻,着实吃了一惊,原本上扬的眉毛瞬间跳动起来,眼神中满是惊讶与难以置信。“怪不得我哥和你哥当时都没出声制止,可这也太不合理了啊,我姐怎么说也是爷爷如假包换的亲孙女啊。”
闻子瑞无奈地摇了摇头,总觉得这兄弟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呀,要是以为靖老爷子仅凭简单的一句话,就轻易认回孙女,悦悦就能顺顺利利得到老爷子的认可,那你可就太小看靖老爷子了。靖老爷子这一生,历经无数风雨,三起三落,看遍了人世间的险恶与沧桑。他行事谨慎,心思深沉,又怎会轻易相信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得经过重重考验才行。”
两个小伙子说话的声音虽刻意压低,但在这安静的环境中,还是清晰地传进了悦悦的耳中。她虽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但结合之前的种种经历,心中已然猜到,自己在靖家的路,恐怕布满了荆棘,绝不会一帆风顺。
出了小车站,一条蜿蜒的山路上一溜排开,整齐地停放着十几辆车。车辆周围,几乎清一色身着军装的人,他们身姿挺拔,表情严肃,气氛陡然间变得凝重起来,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此时,日光仿佛被众人的肃穆所打动,渐渐加大了力度,努力驱散着厚重的浓雾。阳光洒落在军帽上那铁铮铮的五角星棱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微微发痛。
四周山林本就静谧幽深,此刻再加上人群突然陷入安静,这种安静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让人倍感压抑。悦悦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正紧紧地将她束缚。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利箭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她身上。
“囡囡,去跟爷爷打个招呼。”不知是谁,在她耳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虽轻柔,但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不容拒绝。
前方一辆吉普车旁,站着五个身着戎装的老军人。他们身姿挺拔,眼神锐利,犹如五座巍峨的山峰,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严。他们都用同样深邃而探究的目光注视着悦悦,仿佛要透过她的外表,看穿她的内心。
爷爷?
悦悦心中一阵慌乱,她连爷爷的照片都从未见过,更别提见真人了。靖老爷子对拍照厌恶至极,甚至到了一种极致的程度。在靖家那本记录着家族点滴的照相簿里,竟找不到一张靖老爷子与儿孙的合影。
不用多想,悦悦心里明白,这显然是老人家故意给她出的一道极具挑战性的难题,或者说是一场严峻的考验。考验她与爷爷之间,是否真的存在那种玄之又玄的心灵感应。
悦悦心中暗自思忖:这老人家可真是会折腾人啊。说什么血缘之间会有神秘的感觉,可这些说法毫无科学依据。要是自己凭感觉认错了人,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意味着自己不是老人家的孙女,让靖家沦为众人的笑柄?
她身后的弟弟靖欢,紧张得喉咙发干,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他心急如焚,正想偷偷给姐姐一个暗示,帮助她度过这个难关。然而,就在他刚有所动作时,一旁大哥那如鹰隼般严厉的目光扫了过来,犹如一道冰冷的利剑,瞬间让靖欢如芒在背。他心中一凛,只好乖乖地收回手,心中满是无奈与焦急。
连弟弟都无法施以援手,向来习惯在家中听从安排,性格温婉的靖夫人,此刻也是爱莫能助。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与无奈,默默地看着悦悦,心中暗自祈祷她能顺利通过考验。
靖司令背着手,神色凝重地站在路边。他的眼神中时而透露出一丝焦急,不住地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时而又流露出对女儿的坚定信心,那微微上挑的浓眉,仿佛在向众人宣告,他相信女儿定能应对自如。
君爷如同一座冷峻的冰山,冷冷地站在父亲身旁。那副冷傲的模样,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悦悦在这关键时刻的成败,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周围那些投向靖家人的各种目光,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丝毫不能影响到他。
老公同样从未见过靖老爷子,面对如此复杂而紧张的局面,他也是有心无力,只能默默地站在悦悦身旁,用坚定的眼神给予她支持。
好吧。悦悦心中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自己和老爷子确实没有那种所谓的心灵感应。毕竟在这如山般巨大的压力下,想要找到那种虚无缥缈、毫无科学根据的感觉,实在是希望渺茫,如同在黑暗中寻找一丝微弱的曙光。
周围的目光形形色色,有好奇的打量,有审视的目光,还有些带着莫名的期待。这一道道目光交织在一起,仿佛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悦悦紧紧地困在其中。她感觉自己就像站在舞台中央的小丑,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但小丑也并非全然可悲,看似滑稽幽默,总能做出些逗人发笑的举动,然而,小丑的表演者心里却十分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悦悦深知,自己绝不能被这看似困境的局面所打倒。
她从不相信所谓的感觉,如果真信这个,恐怕早就和靖家人相认了。她只相信一样东西——思考。既然大家同属靖家,那在五官长相上,总该有与靖家人相似的特征吧。就如同老话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靖司令的儿子们长得像靖司令,那靖司令想必也与靖老爷子有着几分相像之处。只要自己冷静思考,仔细观察,或许就能找到那位隐藏在众人之中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