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悦悦能劝得动你啊。”李文才一边朗声笑着,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他的动作流畅而娴熟,轻轻倾斜壶身,琥珀色的茶水如丝般落入杯中,为自己和林世轩斟满,热气裹挟着茶香袅袅升腾。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静谧的沉默,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北京老胡同上方那轮落日。夕阳像是被一层薄纱般的云雾温柔环绕,然而它的轮廓却出奇地清晰,每一处线条都仿佛被精心勾勒,与南方时常呈现出的湿漉漉、红得混沌一片且模糊难辨的落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北方的干爽与南方的湿润,恰似两条截然不同的脉络,清晰地划分出地域的差异。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方人的豪爽刚硬与南方人的温文尔雅,在这样的环境孕育下,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照。
“林老哥。”李文才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凝视着桌面,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来,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思绪,“这几天过来,我心里一直像有个结,纠结着不知该不该跟你讲。反复思量之后,还是觉得得给你透个底,免得你和悦悦到时候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什么事?”林世轩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染上惊讶之色,他急忙转过头,紧盯着李文才,从对方严肃凝重的语气中,他敏锐地预感到此事或许非同小可。
“林奶奶出事那晚,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去看望老人家。结果,半路上突然被几个陌生人拦住了去路。”
“啊?”林世轩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个紧张的场景,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赶忙伸出手紧紧拉住李文才的胳膊,焦急地追问,“什么人拦住了你?他们没对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吧?”
“要是真是穷凶极恶的坏人,我哪还有机会在这儿和你悠然地聊天啊。”李文才轻轻拍了拍林世轩伸过来的手臂,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不过,那次可真是把我吓得够呛。当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为了女儿,我都不能出事。我琢磨着,林老哥要是处在我那个境地,为了悦悦,肯定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找你究竟有什么事?”林世轩的眼神中透露出急切与担忧,追问道。
说到这儿,李文才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忐忑之色,眼神也不自觉地避开林世轩探寻的目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那晚之后,我不是问过你有没有寻找过悦悦的亲人嘛。所以,我心里暗暗怀疑,那几个人或许跟悦悦的亲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世轩闻言,缓缓低下头,目光像是穿透地面,凝视着自己模糊的影子,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李文才生怕自己的话伤害到对方,急忙语气委婉地把话题拉回来:“当然,他们并没有明确跟我表明身份,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文才。”林世轩缓缓抬起头,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沧桑与疲惫,仿佛承载着无数岁月的磨砺,“其实,今天早上,我也碰到了两个人,情形跟你遇到的极为相似。”
那些人居然也找上林世轩了?李文才的心头猛地一紧,顿时忧心忡忡,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焦急的颤音:“他们怎么说的?有没有对你提出什么要求?”
“没有。他们什么要求都没提,只是神情严肃地问我,说是我女婿的长辈代女婿询问,悦悦是不是我亲生的。我如实回答了他们。”林世轩微微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细节,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他们便没再说别的了。”
“这……”李文才下意识地不住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中满是思索之色,或许林世轩遇到的和他碰到的真是同一拨人。他略微沉吟后,问道,“他们有没有说自己是什么人?”
“说一个姓靖,一个姓闻。”
没错,确实是一个姓靖,一个姓闻。李文才不禁轻轻“哎”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困惑:“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呢?要是真的是悦悦的亲人,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表明身份,非要搞得这么神秘,害得我们在这儿胡乱猜测。”
“他们不说,想必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林世轩轻轻用手心缓缓摩挲着茶杯,动作舒缓,语速也极为缓慢,像是在沉思过往,又像是在努力梳理着纷繁的思绪。
“原因?”李文才敏锐地听出话里似乎隐藏着更深的含义,连忙追问道。
“悦悦小时候,经历过一场可怕的意外,差点遭遇车祸。”林世轩长叹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不仅如此,类似的意外还发生过不少次。所以我从小就教她戴上眼镜,时刻提醒她一定要注意安全,对陌生人保持高度警惕。”
“你是说……”李文才后半句话像是被什么哽在喉咙里,不敢轻易说出口。他与林世轩对视一眼,从对方那满是忧虑与无奈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难道有人想谋害悦悦?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李文才心中炸响,让他震惊不已。但仔细想来,又并非毫无道理。那些陌生人如此小心翼翼,甚至还警告林世轩不要乱说,说不定背后真的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秘密。
想到这儿,李文才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他紧紧握紧拳头,猛地砸在桌上,愤怒地骂道:“这算什么家人?怎么能忍心让自己的孩子身处如此可怕的生命危险之中?”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还是等对方主动开口吧。或许到了他们认为合适的时候,自然会来找我坦诚相告。目前,为了悦悦的安全,还是别让她卷入此事为好。”
李文才静静地听着林世轩不紧不慢、犹如老牛拉车般沉稳的讲述,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波澜。他忽然意识到,这位林大哥并非他以往想象中那般懦弱。林世轩思考问题、做决定,都是经过长时间深思熟虑的。或许,正是因为林世轩在漫长的岁月里历经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才养成了这般谨慎的性格: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宁愿多一分保守,也绝不愿冒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以免给家人带来伤害。
做家中的老大,要承担起整个家庭的责任,本就不容易;而想要成为一个对儿女尽心尽力、无微不至的完美父亲,更是难上加难。同样独自将女儿抚养长大的李文才,对此深有体会,他感同身受地拍了拍林世轩的肩膀,感慨地长叹道:“你这么多年的辛苦没有白费,悦悦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她很心疼你。”
“我不指望她和晓妍能回报我什么,在我心里,只要她们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就心满意足了。”林世轩目光悠长而深邃,透过夕阳那柔和的余晖,仿佛穿越时空的隧道,望向遥远的老家故居。在那里,还承载着他对另一个失散女儿的无尽思念与牵挂。只希望,他的这个女儿,无论身处何方,都能平安顺遂,远离一切灾祸。
在学校那间略显安静的会客室里,陆瑾与兄长陆飞相对而坐。陆瑾眉峰如剑般锐利,微微眯起的双眼透着审视与洞察,仿佛能看穿对方内心的每一丝想法,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似藏着无尽的深意。
“三弟,我刚听说你要出学校,想必是回家吧?正好,我跟你一道去见见弟妹。你成婚都这么久了,我这个当大哥的,还没跟弟妹正式见过面、说过话,说起来,确实不太像话。”说着,陆飞脸上堆满了看似热情洋溢的笑容,那笑容却仿佛带着某种刻意,他亲热地伸手去拉陆瑾的胳膊,作势要往外走,动作中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
陆瑾轻轻一挣,不着痕迹地挣脱了蒋飞的手,嘴角微抿,那浅浅的酒窝里似乎凝着别样的意味,仿佛在无声地表达着某种抗拒。他缓缓说道:“大哥要是想见悦悦,今晚恐怕不太方便。”
“怎么?你不是要回家吗?”陆飞眉头高高挑起,眼神中挑衅的意味愈发浓烈,仿佛在向陆瑾发出无声的挑战。
“大哥知道我为什么火急火燎地赶回家看我媳妇吗?”陆瑾眉下的眼眸中闪过一道不容小觑的锐利光芒,那光芒如同黑暗中的利刃,划破了两人之间略显僵持的气氛。
“这……”陆飞心中暗自咒骂,三弟这只狡猾的狐狸,居然想给自己下套。他眼珠一转,装作无辜地说道,“我怎么会知道?”
“真不知道?”陆瑾眉下的眼睛微微眯起,逐渐变成一条诡异的缝隙,仿佛在审视着蒋飞的每一个表情,“大哥来的时候,没从大队办公室听到点什么风声?”
“三弟,你这话就奇怪了,我被人直接带来见你,一路上什么都没听到。倒是你,为什么非觉得我肯定听到了什么?难道,你媳妇真做了什么让你难以启齿、不好意思跟我说的事?”陆飞嘴角挂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可那笑容却透着说不出的阴森与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听到这儿,陆瑾眉下的眼眸瞬间变得如寒冬般冰冷,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川,透着彻骨的寒意。如果说他之前的一连串问话只是试探,那么陆飞刚刚最后那句话,无疑是不打自招了。
兄弟啊兄弟,难道最终真的要因为一个女人而渐行渐远,情谊不再吗?
今美莲!陆瑾的脑海中浮现出大嫂那张脸。对于这位大嫂,陆瑾跟她接触极少。在自己结婚前,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两人也只是简单寒暄几句,客气得如同陌生人,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生疏的味道。但毕竟是大哥选择的女人,出于对大哥的尊重,他一直秉持着礼貌与敬重的态度。
从二姐陆静口中得知这位大嫂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时,他心里虽有些在意,但还是选择了宽容。他想着,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做事方式,作为家人,应该多一些理解和包容。
然而,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今美莲的行为越来越过分,竟然撺掇陆飞来兴师问罪。想必,他们兄弟间原本深厚的情谊已经被这个女人挑拨得支离破碎,如同摔落在地的琉璃,再也难以拼凑完整。
“大哥觉得我媳妇做了什么事,会让我不好意思跟大哥讲?”陆瑾的声音带着几分寒意,仿佛从冰窖中传来,这是为了进一步试探蒋飞背后真正的意图。
事已至此,虽然不能当着悦悦的面说,但先给弟弟一个下马威也未尝不可。陆飞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那笑容中充满了不屑与轻蔑:“三弟,不是我想故意讲你媳妇坏话,实在是她做事太出格了,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你媳妇都成家了,却不知检点,跟上级领导关系暧昧不清。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吗?说你连自己媳妇都管不住,甚至有人恶意揣测是你怂恿她这么做的。你陆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你还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弟弟吗?你和你媳妇可把我和你大嫂的脸都丢尽了!”
陆瑾眉头狠狠一皱,眼中闪过一抹愤怒的火花,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嘲笑,那笑容仿佛能冻结周围的空气:“哥,我就问你一句,这些话是你自己发自内心的想法,还是大嫂在你耳边不断灌输的?”
“这还用问吗?”陆飞一脸不屑,浓眉如同一笔撇下的墨痕,带着一种傲慢与固执,“就算你大嫂不说,我也会从别人那儿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你大嫂和我的想法不重要,关键是你,你这是在自毁前程!放着集团军司令员的女儿不要,非要娶个杂货铺老板的女儿,为了她,你还不惜跟妈闹得关系僵裂,你觉得这一切值得吗?”
“这么说,这既是大哥自己的想法,也是大嫂的想法喽?”陆瑾的心渐渐冷却,眉下那一双锐利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仿佛能将一切虚伪与恶意冻结。
陆母对悦悦的态度始终没有改观,甚至变本加厉,想必背后定有人在推波助澜。今日一见,真相已然明了。究竟是谁在破坏他们陆家的和睦?今美莲到底想干什么?自家小媳妇悦悦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悦悦向来与世无争,心地善良,如同清澈的湖水,平静而安宁。可今美莲,是不是一心想争个“老大”的地位,为此不惜破坏家庭的和谐?
陆瑾冷笑一声,笑声中满是对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为的嘲讽。世上竟有如此虚荣且自以为是的人。更可笑的是,自家大哥,竟然被这样的女人迷得晕头转向,如同被牵线的木偶,任其摆布,全然不顾兄弟之间多年的情谊。
“我都说了,你大嫂和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
陆瑾冰冷的眉梢微微扬起,一字一顿,字字如刀锋般犀利,仿佛要划破眼前的迷雾,直击问题的核心:“既然不重要,大哥又何必气势汹汹地跑来跟我说这些?大哥若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就不会轻易被他人的言论误导,盲目认定错都在我这个兄弟身上。”
“大家都这么说!”被戳中要害的陆飞,脖子一横,恼羞成怒,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