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春,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办公室
斯大林将那份来自延安的电报狠狠摔在红木办公桌上,纸张在光滑的桌面滑行,差点掉落到地毯上。他取下嘴里的烟斗,浓密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格鲁吉亚口音比平时更加粗重:
“不识时务!简直是不识时务!”他低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熊,“我们主动伸出援手,他们竟然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什么‘自力更生’?什么‘尊重独立自主’?这是对国际主义团结的背叛!”
贝利亚站在办公桌前,内务人民委员的制服一丝不苟,但镜片后的眼神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努力保持镇定:“斯大林同志,我向您保证,我的传达绝对准确无误。我明确告知王同志,这次援助是真诚的,不附带任何政治条件…”
“王同志!王同志!!”斯大林猛地打断他,用烟斗杆重重敲击桌面,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声,“愚蠢!贝利亚同志,你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你怎么能把如此敏感的消息通过王同志去传达?!”
贝利亚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斯大林同志,王同志是共产国际的代表,在中共内部有很高威望,通过他传达,不是最能体现我们的诚意和正式性吗…”
“狗屁的威望!”斯大林几乎是在咆哮,他从桌后绕出来,逼近贝利亚,“王同志他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他做梦都想借着莫斯科的势,回去夺决策层的权!你把这个消息给他,就等于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他会怎么利用这个消息?他肯定会到处宣扬,说莫斯科只信任他,支持他!中共那些人精,一看这架势,立刻就会明白这根本不是单纯的援助,而是我们插手他们内部事务的信号!他们怎么可能接受?!他们防备我们还来不及!”
斯大林停下脚步,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贝利亚:“贝利亚同志,你太天真了!你把政治斗争想成了同志间的温情脉脉!这是残酷的、你死我活的较量!中共经历了那么多内部路线斗争,他们对这种借外力夺权的把戏警惕性最高!你这一步棋,直接把我们的善意变成了阴谋!”
贝利亚的脸色变得煞白。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低估了中共领导层的政治敏锐度和独立性,更错误地选择了传递消息的渠道。他试图辩解:“斯大林同志,我…”
“够了!”斯大林挥手打断他,语气中充满了失望和不容置疑,“看来,外交和政治协调工作确实不是你的强项。你还是专注于你的内务和情报工作吧,那里更需要你的‘严谨’和‘效率’。”
他按下通话器,对秘书命令道:“让莫洛托夫同志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贝利亚心上。莫洛托夫是人民委员会主席,是斯大林在外交事务上的头号助手。把这个任务交给莫洛托夫,意味着斯大林彻底否定了贝利亚处理这类政治性极强的国际事务的能力。
“是,斯大林同志。”贝利亚低下头,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他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但内心早已翻江倒海。耻辱、愤怒、不甘交织在一起。他一直以来都以斯大林最得力的助手、甚至潜在的接班人自居,努力在各个方面展现自己的能力。而这一次,因为对远东政治的误判,因为选错了中间人,他在斯大林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全能”形象,出现了裂痕。
他默默地退出办公室,在关上厚重木门的那一刻,他听到斯大林对刚进来的莫洛托夫用缓和的语气说:“维亚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远东那边出了点小问题,需要你运用外交智慧去处理一下…”
贝利亚走在克里姆林宫长长的走廊里,大理石地面映出他阴沉的脸。他紧紧攥着拳头。“莫洛托夫…”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种强烈的竞争意识和危机感涌上心头。这次失误,不仅是一次任务的失败,更是一场政治信任的挫败。他意识到,在通往权力顶峰的狭窄道路上,任何一次失足都可能万劫不复。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冷酷,也必须寻找机会,挽回斯大林对他的信任。接班人的位置,从来都不是稳固的。
1938年春,莫斯科,克里姆林宫
莫洛托夫仔细听完斯大林的叙述,又快速浏览了那封来自西北的电报和中苏近期往来文件。他推了推圆框眼镜,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
“斯大林同志,”莫洛托夫的声音平稳而冷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已预见的事实,“我们必须承认,在这件事上,我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现在任何形式的找补,都无济于事了。”
斯大林眉头紧锁,烟斗冒着浓烟:“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我们可以降低姿态,解释清楚…”
“没有用了,斯大林同志。”莫洛托夫打断了他,语气肯定,“中共领导层,特别是领导者,他们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他们拒绝的不是援助本身,而是援助背后可能存在的‘指挥棒’。我们越是急切地解释和提供,他们就越会怀疑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是为了削弱他们的独立性。这会适得其反,让他们更加警惕和疏远我们。”
他顿了顿,提出一个冷酷但现实的建设性步骤:“当前,我们能做的,也是唯一可能稍微改善印象的,就是明确惩罚王明。可以以‘擅自曲解共产国际意图’、‘破坏兄弟党团结’等名义,公开或半公开地对他进行批评或调离相关岗位。这可以向中共表明,莫斯科不支持任何党内派系斗争,之前的错误信息传递是王同志个人行为(至少表面如此)。然后,我们可以派一位级别足够、但态度谨慎的代表,去西北进行一次非正式接触,重点是解释误会,重申尊重各国党独立自主的原则,但绝口不再提具体援助事宜。”
斯大林深吸一口烟,沉默了片刻。他明白莫洛托夫是对的,中共已经关上了那扇门,硬闯只会碰一鼻子灰。“唉,”他叹了口气,“就按你说的办吧。莫洛托夫同志,你说得对,他们确实是吃够了苦头了…如果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由你负责,结果会不同吗?”
莫洛托夫苦笑了一下,坦诚地回答:“斯大林同志,请允许我直言。即使是我第一次去谈,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中共现在的路线已经定型,他们对主权和独立性的珍视,是刻在骨子里的。我们过去的某些做法,留下的伤痕太深了。李德只是一个缩影。”
话题转向更宏大的国际局势。斯大林走到欧洲地图前,忧心忡忡:“那么,莫洛托夫同志,放眼全球,我们该怎么办?英法对我们充满敌意,远东的日本虎视眈眈,我们现在似乎很孤立。”
莫洛托夫的目光也投向地图,最终定格在德国。“斯大林同志,我认为,我们应该主动接触德国。”
“德国?”斯大林猛地转身,“希特勒?他的《我的奋斗》里写满了对我们斯拉夫人和布尔什维主义的仇恨!他的扩张方向,明显指向东方!接触他?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正是因为他危险,所以我们才要接触。”莫洛托夫冷静地分析,“您看,德国和我们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是被英法美这些传统列强主导的‘凡尔赛-华盛顿体系’排斥在外的国家。德国想打破这个枷锁,我们同样如此。我们和德国有过合作的历史基础(指拉帕洛条约后的苏德军事合作)。现在,希特勒的扩张势头迅猛,英法采取绥靖政策,试图祸水东引。我们绝不能坐等德国把矛头完全对准我们。”
他走近地图,手指划过波兰:“我们需要时间,斯大林同志。我们的工业化、军队现代化都需要时间。和德国接触,至少可以起到几个作用:第一,试探他的真实意图,摸清他下一步的战略重点。第二,如果可以,尽量延缓或避免两线作战的噩梦。第三,也许…只是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德意与英法之间的矛盾,为苏联争取到一些战略空间,甚至某些方面的有限合作(比如技术或资源交换)。这就像两个在寒风中的人,即使彼此警惕,也可能暂时靠在一起取暖,哪怕只是为了活下去。”
斯大林陷入长时间的沉思,办公室内只剩下烟斗的咝咝声。莫洛托夫的建议大胆而冒险,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巨大的风险。但环顾四周,英法的敌意,日本的威胁,美国的遥远,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与魔鬼打交道是危险的,但有时候,生存的逻辑压倒了一切。
“好吧,莫洛托夫同志,”斯大林最终缓缓开口,眼神变得锐利而复杂,“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要极其秘密地进行。我们必须知道,希特勒到底想要什么,以及…我们能否为自己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这次对话,标志着苏联外交战略的一次重大转折。而在遥远的东方,中共的独立自主,无意中成了推动这架庞大帝国战车调整方向的催化剂之一。历史的洪流,就在这样一个个看似孤立的事件中,悄然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