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1月1日,华盛顿国会大厦。参议员范登堡和约翰逊被紧急召到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时,还以为要因为苏联贸易的争议接受质询。两人站在罗斯福的轮椅前,像两个等待处分的学生——范登堡的领带歪了,约翰逊则不断用手帕擦着秃顶上的汗珠。
先生们,罗斯福从眼镜上方看着他们,知道为什么选你们担任对苏贸易委员会领导吗?
范登堡喉结滚动。一个月前,正是他带头反对放宽对苏技术出口,直到特纳·史密斯亲自打电话告诉他,密歇根汽车厂能拿到苏联卡车订单...
因为...我们的中立立场?约翰逊试探道。
总统突然大笑,笑声惊得窗外白宫草坪上的鸽子扑棱棱飞起:因为你们够蠢!看到两人涨红的脸,罗斯福迅速补充,蠢到被东西部财阀同时当成棋子,又聪明到没在听证会上说错一句话。
侍从送来咖啡。罗斯福转动轮椅到办公桌前,递给他们一份文件:摩根和洛克菲勒联名推荐的。西部委员会今早也发了电报。他意味深长地停顿,能让这两拨人同时点头的,华盛顿找不出第三个人。
文件上是《美苏贸易常设委员会》的任命书。范登堡任主席,约翰逊任副主席,直接对总统和国务卿负责。这意味着他们跳过了至少三级官僚阶梯,成为华盛顿最有权势的贸易政策制定者。
总统先生...范登堡的声音发颤,我们原本以为这趟莫斯科之行是...
政治自杀?罗斯福替他说完,没错,原本是。他狡黠地眨眨眼,但斯大林比我们想象的更...务实。而资本家们,比斯大林更务实。
当两人晕乎乎地走出白宫时,国务卿赫尔在走廊拦住他们:明天十点,国务院会议室,第一次委员会筹备会。他压低声音,摩根和洛克菲勒的代表会列席...假装你们早就知道这事。
参议院Russell厅,新挂牌的美苏贸易委员会办公室内,范登堡和约翰逊锁上门,终于瘫坐在真皮沙发上。窗外是国会山标志性的圆顶,而他们桌上的水晶烟灰缸已经换了新的——刻着美苏两国国旗交错的图案。
上帝啊,约翰逊倒了三指高的威士忌,我们不是去背锅的吗?怎么变成升官了?
范登堡检查着办公室的每一个抽屉:看看这个!他举起一盒古巴雪茄,哈瓦那俱乐部,市场价二十美元一支!谁放的?
门突然被敲响。两人迅速正襟危坐,范登堡甚至下意识把雪茄藏回抽屉。但进来的是他们的老友——宾州参议员杜威,脸上带着酸溜溜的笑容。
恭喜啊,两位国际贸易专家杜威特别重读了最后两个词,听说你们委员会明年的预算比海军情报局还高?
约翰逊刚要回答,范登堡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还在筹备阶段,老朋友。对了...他故作随意地问,你叔叔的钢铁厂最近怎么样?
杜威的表情立刻变了。他叔叔的工厂刚拿到苏联输油管道的巨额订单,正是范登堡在莫斯科牵的线。我就是来道谢的。杜威的声音突然真诚起来,叔叔说...宾州代表团会全力支持你们委员会的提案。
当杜威离开后,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大笑起来。
还记得上个月我们抽签谁去莫斯科时的表情吗?约翰逊模仿着当时哭丧的脸,现在看看门外那些人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们!
范登堡掏出雪茄点上: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他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外交关系委员会那帮反共狂,现在排队请我们吃饭...因为他们老家都有工厂等着苏联订单。
电话铃声打断他们。接线员转来纽约的来电——摩根银行的副总裁询问何时能拿到苏联债券的免税批文。
告诉摩根先生,范登堡突然挺直腰板,声音变得官腔十足,委员会正在优先处理此事。挂断后他转向约翰逊,老天,我居然敢让摩根等!
约翰逊翻看着刚送来的邀请函清单:全国制造商协会晚宴、外交政策论坛、甚至哈佛大学苏联经济研讨会...我们成红人了!他不敢置信地摇头,就因为去了趟莫斯科?
范登堡走到窗前,看着国会山下来往的游说者,因为我们碰巧站在了历史转折点上。罗斯福需要平衡东西部财阀,资本家需要打通苏联市场,斯大林需要美国技术...他转身,而我们,刚好是那根能同时被所有人抓住的绳子。
当晚,大都会俱乐部的私人包厢里,六位曾经最反共的参议员围坐一桌,却都在热情洋溢地讨论苏联市场潜力。来自德克萨斯的麦克法兰参议员——那个曾在国会咆哮要把共产主义掐死在摇篮里的保守派——正殷勤地为范登堡倒酒。
阿瑟,麦克法兰亲热地称呼范登堡的名字,我侄子的石油设备公司对西伯利亚项目很感兴趣...听说下个月苏联代表团要来?
范登堡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委员会确实在安排技术交流会...
太好了!麦克法兰拍桌,震得银餐具叮当作响,我让侄子给你送些资料...顺便问下,你在华盛顿还缺房产吗?我在乔治城有栋联排别墅...
包厢角落,约翰逊被三个中西部参议员围着。他们代表的农机、钢铁和化工企业都渴望进入苏联市场。曾经最反对承认苏联的印第安纳参议员巴克利,此刻正拿着小本子记约翰逊说的每个字。
难以置信,约翰逊去洗手间时对范登堡耳语,巴克利上周还说我是斯大林的小伙计,现在却问我能不能引荐苏联贸易部长!
范登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领带是杜邦化工送的,西装是波士顿纺织协会订制的,连皮带扣都是通用电气特制的镀金logo。知道为什么吗?他整理领结,因为他女婿的拖拉机厂刚拿到西伯利亚垦荒的意向书。
回到包厢时,侍者送来雪茄盒。范登堡注意到上面的烫金字:致尊敬的范登堡主席,来自您匹兹堡的朋友们。盒子里除了雪茄,还有张字条: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支持您连任。
两人离开俱乐部时,夜空中飘起细雨。约翰逊突然在台阶上大笑:记得启程去莫斯科前,我老婆怎么说的?你要是敢承认苏联债券,教会姐妹会就再也不来我家打桥牌!
现在呢?范登堡挑眉。
现在,约翰逊模仿妻子的南方口音,亲爱的,主教大人问能不能请你赞助新教堂的暖气系统...用那些苏联债券的利息就行。
出租车驶过财政部大楼,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范登堡突然严肃起来:我们得小心。这位置太烫手——东海岸银行家要金融开放,西岸工厂主要技术垄断,而罗斯福...
而总统要地缘平衡。约翰逊接话,但总比回去当农业委员会副主席强。他摇下车窗,让雨丝飘在脸上,说真的,阿瑟,我们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抽签时都抽到了短签。
翌日清晨,《华盛顿邮报》头版刊登了委员会成立的消息。配图里,范登堡和约翰逊站在美苏国旗前握手,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热,也不显得疏离。这正是罗斯福需要的形象:务实的中立派。
在国会大厦地下室的小餐厅里,一群反共议员挤在角落,对着报纸咬牙切齿。
叛徒!爱达荷州的参议员沃特金斯啐道,他们去莫斯科前还跟我们一起祷告!
小声点。南卡罗来纳的瑟蒙德提醒,你的主要金主,那个纺织大亨布朗...他刚注册了苏联合资公司。
沃特金斯像泄了气的皮球。布朗纺织是他连任的最大赞助商,而对方今早刚打电话,要他调整对苏态度。
知道最恶心的是什么吗?瑟蒙德搅动着冷掉的咖啡,我岳父的农机公司刚拿到订单...所以昨晚我老婆居然问,能不能请约翰逊来家里吃饭!
他们沉默地看着餐厅电视。Nbc正在播放苏联建设纪录片,画面上西屋电气的工程师正指导苏联工人安装涡轮机。解说明明是赞美美苏技术合作,却让这群反共议员如鲠在喉。
算了。沃特金斯突然推开报纸,面子才几个钱?我选区有三千纺织工人等着发工资呢...
当范登堡和约翰逊走进餐厅时,整个房间突然安静,然后又爆发出夸张的问候声。沃特金斯第一个冲上去握手,瑟蒙德则坐在了他们邻桌。
历史就是这样被改写的一—不是靠理想主义的演讲,而是靠涡轮机订单、纺织厂就业率和债券利息。在1936年这个多雨的秋天,两位原本平凡的参议员成了转折点的象征,他们的命运逆转证明了那个永恒真理:在华盛顿,没有永恒的立场,只有永恒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