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五月花酒店的套房里,特纳手中的《华盛顿邮报》头版标题赫然醒目:《总统将美苏贸易决定权交予国会》。报纸上罗斯福的照片里,那个总是挂着自信微笑的总统此刻表情微妙,嘴角的弧度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政治表演。
特纳把报纸甩在桃花心木办公桌上,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老狐狸,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不想沾一身腥,就把鱼扔给国会去处理。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特纳抓起听筒,听到霍华德·休斯带着德州腔调的声音:看到新闻了?我们赢了还是输了?
既没赢也没输,特纳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国会山的圆顶,罗斯福玩了一手漂亮的推卸责任。他不想在历史上留下对共产主义软弱的骂名,但也不想背导致经济衰退的黑锅。
所以?
所以他把决定权交给国会,这样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能说这是人民的意志特纳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玻璃,但这正是我们想要的。国会比白宫好对付多了。
休斯在电话那头吹了声口哨:需要我飞过来吗?
不,你留在加州盯着西屋的罢工。这边我来处理。特纳挂断电话,立刻又拨通了摩根办公室的号码。
摩根接电话时背景音嘈杂,显然正在处理这场政治风波带来的金融市场波动。特纳,我正要找你。华尔街对国会能否通过法案持怀疑态度,工业股在下跌。
让他们再忍忍,特纳说,我需要你找个人——一个快退休的参议员,最好是外交委员会或贸易委员会的,党派不重要,但要有足够人脉串联两党。
摩根沉默了几秒:你想干什么?
找个能在退休前推动法案通过的代理人,特纳直截了当,告诉他,法案通过后,摩根财团或任何一家大公司都会给他留个年薪二十万的职位,工作就是每年参加四次董事会,点头微笑就行。
电话那头传来摩根低沉的笑声:上帝啊,特纳,你学得真快。这种操作通常需要更...委婉的暗示。
没时间玩华盛顿那套猜谜游戏了,特纳看了看腕表,今天下午三点前给我名字,晚上我就要见到这个人。
挂断电话后,特纳的秘书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收到的电报。特纳拆开一看,是西屋电气匹兹堡工厂的最新报告:罢工工人已经达到三千人,当地报纸开始将罢工与对苏贸易联系起来。
给匹兹堡回电,特纳头也不抬地说,告诉经理们不要对抗罢工,给工人提供咖啡和三明治,让记者拍照片。标语换成我们不要救济,我们要公平贸易
秘书匆匆记下后退出了房间。特纳走到衣橱前,选了一套深蓝色细条纹西装——足够庄重又不失亲和力,适合今天可能要见的政客们。他系领带时,脑海中已经列出需要拜访的议员名单:外交委员会的伯顿是明面上的支持者,但真正需要争取的是那些摇摆票。
电话再次响起。特纳接起来,听到摩根简洁的汇报:参议员埃德温·克劳福德,共和党,外交委员会资深成员,六个月后退休,在贸易问题上一直持实用主义立场。他同意今晚七点在国会山私人餐厅见你。
完美。特纳记下细节。克劳福德正是理想人选——即将退休意味着他更关心后路而非连任;共和党身份可以避免被贴上罗斯福傀儡的标签;而实用主义在华盛顿的密码本上就是愿意交易的代名词。
下午两点,特纳的豪华轿车驶入国会山停车场。他没有直接去找克劳福德,而是先拜访了几位民主党议员,测试他们对美苏贸易法案的真实态度。结果正如预期:在工人游行和财团游说的双重压力下,许多议员虽然私下表示支持,但都害怕公开表态会得罪反共势力。
您看,史密斯先生,一位来自工业州的民主党众议员搓着手解释,我的选区有很多波兰和乌克兰裔选民,他们对苏联...
我理解,特纳微笑着打断他,但如果法案能带来五千个新工作岗位呢?而且这些岗位集中在您的选区?
议员的眉毛扬了起来:具体是哪些行业?
钢铁、机械、化工,特纳轻松地列举,西屋电气计划在五大湖区新建两座工厂——如果市场前景明朗的话。
谈话的气氛立刻变得亲切起来。特纳离开时,这位议员已经承诺认真考虑支持法案,甚至暗示可以动员其他五位中西部议员一起。
三点三十分,特纳在国会大厦圆形大厅与商务部长秘密会面。这位罗斯福内阁成员证实了特纳的猜测:总统确实不愿亲自推动对苏贸易,但也不会阻挠国会行动。
军方和FbI的反对声音很大,部长低声说,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们担心技术泄露。但财政部和我们部门都认为,经济收益大于风险。
技术泄露?特纳嗤之以鼻,苏联人连像样的电冰箱都造不出来,我们能泄露什么?拖拉机图纸?
部长耸耸肩:政治就是这样,特纳。总统需要平衡各方利益。
而平衡的结果就是把决定权扔给国会。特纳站起身,整了整西装,替我转告总统,无论结果如何,工商界都会记得他的...务实态度。
傍晚六点四十五分,特纳提前抵达国会山私人餐厅。这个只对议员和特邀客人开放的空间装饰着厚重的橡木镶板和历任议长肖像,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和权力的味道。他选了角落一张隐蔽的桌子,背靠着墙,可以清楚看到入口。
七点整,参议员埃德温·克劳福德准时出现。这位七十岁的共和党人身材高大,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标志性的红色领结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位老派学者而非政客。但特纳知道,这副儒雅外表下隐藏着华盛顿最精明的政治头脑之一。
史密斯先生,克劳福德握手有力,久仰大名。
荣幸见到您,参议员。特纳示意侍者上酒,您在1932年关税法案上的立场令人印象深刻。
克劳福德的眼睛微微眯起——特纳特意提到他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这恭维恰到好处。那是过去的事了,老参议员接过侍者递来的波本威士忌,现在的问题是,你想让我这把老骨头为你做什么?
特纳啜了一口苏格兰威士忌,单刀直入:美苏贸易法案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跨党派协调人。您是最合适的人选。
有趣,克劳福德慢条斯理地说,为什么是我?
三个原因,特纳竖起手指,第一,您即将退休,不必担心政治报复;第二,您在两党都有信誉;第三...特纳压低声音,摩根先生告诉我,您一直对国际贸易有独到见解。
克劳福德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酒杯:摩根是个聪明人。但推动这样一个争议性法案,需要非常...充分的理由。
比如在您退休后,洛克菲勒基金会国际顾问委员会的席位?特纳微笑,年薪二十五万,只需每年参加四次日内瓦的会议,其余时间您可以尽情写回忆录。
老参议员的表情纹丝不动,但特纳注意到他握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假设——只是假设——我同意帮忙,克劳福德慢吞吞地说,你预计需要多少票才能确保法案通过?
外交委员会至少八票,全院六十票。特纳早有准备,我们已经确保民主党方面约三十票,需要您帮忙争取二十位共和党人和十位摇摆的民主党人。
代价不菲啊,史密斯先生。克劳福德意味深长地说。
特纳从内袋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滑到桌子对面:这是初步名单和他们的兴趣点。有些需要国防合同,有些关心农业补贴,还有几位——他意味深长地停顿,可能需要类似您这样的...退休规划。
克劳福德没有碰信封,只是啜了一口酒:你知道自己在玩火吗?如果麦卡锡那帮人发现——
正因如此,我们需要一位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者来主持大局,特纳立刻接上,一切都可以包装成国家经济利益至上。毕竟,谁能否认美国工人需要工作呢?
老参议员突然笑了:上帝啊,你比摩根描述的还要大胆。他终于拿起信封,看都没看就塞进西装内袋,我需要一周时间评估可行性。如果我认为可行,会安排两党核心小组的非正式讨论。
完全理解。特纳举起酒杯,为美国经济的未来干杯?
为务实主义干杯。克劳福德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离开国会山时,华盛顿已经笼罩在夜色中。特纳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初秋的凉意。计划已经启动,现在需要的是耐心和精准操作。他望向白宫方向,想象罗斯福此刻可能也在思考同样的法案,权衡着历史评价与现实利益。
特纳忽然笑了。总统以为把决定权交给国会就能置身事外,但他没料到特纳会如此迅速地掌控国会程序。这就是商业与政治的差异——商人知道如何快速行动,而政客总是被程序束缚。
轿车驶来时,特纳的秘书匆匆跑来:史密斯先生,西屋的紧急电报!
特纳拆开电报,快速浏览内容:罢工工人与警察发生冲突,两家工厂停产,保守派媒体开始指责罢工是共产主义煽动。
给休斯打电话,特纳冷静地指示,让他联系工会领袖,明天组织工人到国会山游行,口号改为国会快行动,我们要工作。同时通知《华盛顿邮报》,准备好工人家庭艰难生活的特写报道。
秘书匆忙记下。特纳坐进轿车,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这就是游戏的代价。如果成功,美苏贸易大门将重新打开,西屋电气和整个工业界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市场;如果失败...特纳拒绝考虑这个可能性。
轿车驶过财政部大楼时,特纳想起克劳福德的话:你知道自己在玩火吗?是的,他知道。但有时候,只有火才能锻造出真正的钢铁。罗斯福想避开火焰,而他特纳·史密斯,正大步走入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