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棱镜将香槟杯折射成万花筒,每一片碎光里都倒映着不同的算计。特纳·史密斯站在光锥交汇处,雪茄在他指间缓缓转动,像一柄尚未出鞘的匕首。
日本大使藤田信一郎的漆皮鞋在地毯上碾出半圆轨迹,清酒杯沿的金漆在灯光下泛着病态的光泽。史密斯先生,他的英语带着刻意保留的东京腔,帝国海军对您最近的...人道主义物资运输路线,很有兴趣。
特纳用雪茄剪剪断茄帽,切口平整得像军火走私账本上的数字。真巧,他指尖一弹,那截茄帽精准落入藤田的酒杯,我对贵国海军的视力检查报告也很有兴趣。波本酒液在他杯中荡漾,倒映着天花板上的旭日旗装饰,毕竟能把高射炮零件看成面粉加工设备...
宴会厅突然爆发出大笑——修斯正把整瓶苏格兰威士忌浇在满铁代表的大东亚共荣圈地图上。抱歉啊,他晃着空酒瓶,瓶底残留的液体在地图上的台湾岛位置晕开血渍般的污迹,你们画的圈子,漏了夏威夷。
藤田的指节在清酒杯上发白。特纳忽然向前半步,雪茄烟丝的味道混着硝烟般的气息压过去:告诉你们第三舰队的小玩具...他的雪茄轻轻点在日本海军肩章的金色锚链上,烫出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明天日出前,我要看到那批完整地堆在十六铺码头。
怀表地合拢时,表盖内侧的三井财团走私图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光。德国武官的单片眼镜猛然反光,英国领事的手杖重重敲响大理石地面——这声脆响让角落里的老约翰满意地眯起眼,他正用雷明顿1911的照门瞄准藤田胸前的瑞宝勋章。
“您知道怀俄明州的野牛最后是怎么灭绝的吗?”特纳的声音犹如洪钟一般,突然在宽敞的大厅里回荡开来,仿佛要冲破屋顶,直上云霄。
他手中的冰球在杯子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节奏就像钟摆一样,不紧不慢,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力量。
正当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时,特纳却突然用日语说出了后半句话。这一转变让人猝不及防,尤其是那位法国参赞,他嘴里的香槟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溅湿了他面前的桌布。
与此同时,满铁代表手中的酒杯像是受到了某种巨大力量的冲击,突然炸裂开来。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其中一些如流星般划过奥地利水晶吊灯,在那华丽的灯面上划出了一道道如银河般的裂痕。
而特纳的影子,却在这一片混乱中显得异常平静。它越过了那面破碎的旭日旗投影,在领事馆的砖墙上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那影子的形状,竟与横跨太平洋的输油管道阴影如出一辙。
藤田信一郎的嘴角微微抽搐,但脸上的笑容仍然像涂了蜡一样僵硬。他的指节在清酒杯上捏得发白,喉咙里压着一股灼烧般的怒意——可他知道,日本现在每一吨石油、每一块废钢,都得看美国人的脸色。
“史密斯先生,”藤田的声音听起来异常低沉,仿佛是从紧咬的牙缝中硬挤出来的一般,但他那外交家式的微笑却依旧挂在脸上,让人难以琢磨他真实的情绪,“就不能……再谈谈吗?”
特纳·史密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他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波本酒杯,轻抿一口。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折射出微弱的光芒,映照在藤田那强作镇定的面庞上。
“谈谈?”特纳的语调异常轻松,甚至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藤田先生,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档次的人呢?居然还妄想跟我谈?”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宴会厅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原本喧闹的人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连水晶吊灯的轻微晃动声都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法国领事手中的香槟杯停在半空中,德国武官的眉头高高挑起,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而站在一旁的修斯则拼命憋着笑,肩膀因为极力忍耐而不停地颤抖着。
藤田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但特纳还没说完。
要谈?他嗤笑一声,雪茄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至少让三井家那个老王八蛋亲自过来。
藤田的瞳孔猛然收缩——三井财阀,日本真正的幕后掌权者之一,连军部都得看他们的脸色。特纳这句话,等于直接掀了桌子,告诉日本人:你们海军算什么东西?让你们背后的金主来跟我说话。
藤田的呼吸急促了一瞬,但最终,他还是缓缓低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史密斯先生……真是幽默。
特纳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的官员,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明天中午前,我的货要是还在吴淞口,那你们三井的船……就别想再进旧金山港。
宴会厅另一端,修斯凑到老约翰耳边,低声笑道:你猜,藤田今晚的电报,会不会把东京那群人气得切腹?
藤田信一郎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领事馆的冷气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失效。他强撑着笑容,声音近乎恳求:
史密斯先生,三井先生年事已高,实在不便远行……不如您移步日本,与三井先生详谈?
特纳·史密斯嗤笑一声,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李鸿章的教训,我又不是不知道——是不是想给我也来一枪子?
藤田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无法反驳。1895年,李鸿章在日本谈判时遭遇刺杀,子弹至今仍嵌在他的颧骨里。 特纳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日本人——你们这套把戏,我清楚得很。
我就一句话。特纳的声音低沉而锋利,像是出鞘的军刀,要么三井过来,要么……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可以让美国海军过来,武装押运。
藤田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知道特纳不是在虚张声势——美国亚洲舰队就停泊在马尼拉,只要华盛顿点头,那些重巡洋舰随时可以开进长江口。 更可怕的是,如果特纳真的动用海军力量强行运送所谓的“教会物资”,日本在国际上将会颜面扫地,而军部那些激进派绝不会善罢甘休……
逼迫特纳,日本的经济命脉会被美国掐死;不逼迫特纳,军部的疯子会了他。
藤田的背脊微微佝偻,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垮。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低下了头:
……我会转达您的意思。
特纳冷笑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记住,我只等到明天中午。
宴会厅的角落里,修斯晃着酒杯,对老约翰低声笑道:你说,藤田今晚的电报发出去,东京那边是先切腹一个将军,还是先枪毙一个外交官?
水晶吊灯的光芒下,藤田信一郎的脸色由青转白,最终定格在一种近乎屈辱的惨淡。各国使节的目光像聚光灯般打在他身上,窃窃私语如同毒蛇吐信——“日本这次踢到铁板了”、“美国人连遮羞布都懒得给”、“三井财阀的面子也不管用啊”……
老约翰嘴里叼着一支粗大的雪茄,烟雾缭绕中,他那粗粝的手指正慢慢地摩挲着威士忌杯沿,仿佛在沉思着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对坐在对面的特纳说道:“特纳,你这一招先武力威胁,再政治施压,就不怕那群矮子会狗急跳墙吗?”
一旁的修斯听到这话,也凑了过来,他那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玩味。他接着老约翰的话头说道:“日本军部那些疯子,要是在切腹自尽前,顺便拉几个垫背的……”
然而,还没等修斯把话说完,特纳·史密斯突然轻笑了一声。这笑声虽然不大,但却故意抬高了音调,使得整个宴会厅里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特纳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杯中的冰球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宛如刀剑相击一般。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不会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的智库早就对这种情况进行过推演——日本人,在没有被逼到极限的时候,你稍微退让一步,他们就会得寸进尺,甚至敢蹬鼻子上脸;但是,如果你真的狠狠地给他们一巴掌,他们反而会立刻跪得更端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藤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活脱脱的——受虐狂。”
刹那间,宴会厅爆发出一阵低笑。法国领事掩着嘴咳嗽,德国武官的单片眼镜闪过一道玩味的光,英国代表甚至悠闲地鼓了鼓掌。藤田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却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因为特纳说的,就是日本外交最赤裸的真相。
角落里,修斯用手肘捅了捅老约翰,笑得肩膀直抖:“你猜,明天《字林西报》的头条会不会是——‘美国商人公开宣称:大日本帝国,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