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同路
那辆面包车就停在前方的雪地里。
它的位置诡异地“刚好”出现在他们必经的那条狭窄林道中,像是被谁刻意摆放在那里。灰白的车身覆着一层厚雪,车窗全被冻得模糊不清,只有前挡风玻璃被人抹开了一块,露出里面漆黑的空洞。
“……那是——”柳婷的声音几乎是颤的。
“我们的车......”顾航低声说。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那熟悉的刮痕、那半断的天线、那块贴在尾门上的褪色贴纸——没有一处错。
可他们都知道,这辆车明明停在避难屋旁边的雪堆旁,在早晨的旅馆外彻底消失了。
顾航感到一股冰冷从脊背一路爬上头皮。那种直觉,不像惊吓,更像是被人盯着的寒意。
“先别动。”他哑着嗓子说。
众人立刻停下。雪落在衣服上,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空气凝固着,只有呼吸在颤。
Kenny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它……它把车还回来了?”
没人回答。
顾泽缓缓抬起镰刀——又放下。他们已经清楚地看到,车门是关着的,但左侧的后轮陷进雪里,而车后方的积雪被刮出一条长痕,像是有什么庞然之物拖拽着它一路爬过来。
那条痕迹,一直延伸进林子深处。
“它在告诉我们它知道。”顾阳低声说。
Kenny的唇发白:“知道什么?”
顾阳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辆车,声音低得像咬碎出来的:“知道我们在找路。”
风忽然停了。四周的世界一片死寂,仿佛连雪花都被冻在半空。
然后——
“咔。”
一声轻响,从面包车的方向传来。像是锁扣被人拨动。
Floren猛地吸了口气:“它在里面——!”
顾泽的神经几乎是瞬间绷紧。
“快跑!”
那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
几人立刻转身,踩着没膝的雪拼命往反方向冲。风声被他们踏碎,雪沫乱飞。
柳婷第一个跌倒,被顾航和顾泽一把拽起;顾阳一边跑一边回头,只看见那辆车的车门慢慢打开——
一只手,从车内探出来。
那手灰白、枯瘦、指节漫长,像是被冻僵的塑料在轻轻挪动。它撑在车门边缘,缓缓用力。
车门“吱呀——”一声张开,一道黑影从里头探出头来。
顾阳的呼吸瞬间乱了。那轮廓模糊不清,身形却……极像顾航。
他们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风再一次卷起,像一场无休无止的嘶喊,雪粒打在脸上,刺得生疼。几人的呼吸早已乱成一片,脚步深一脚浅一脚,谁也不敢回头。
顾阳只记得身后的雪地“咯吱咯吱”地陷着,好几次他都分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脚步声。那种被追逐的错觉始终贴在后颈,像冰冷的手指。
柳婷几乎是被拖着跑的,她的声音嘶哑:“还要多久……前面有路吗?”
“有——”顾航喘着气回答,但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在骗她。
雪雾中,忽然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浮现出来。
“那是……建筑?”胡英俊第一个指向前方。
众人抬头,只见在一片被风雪吞噬的白色里,隐约立着一座老旧的教堂。尖顶塌了一半,外墙的白漆剥落,铁制的十字架摇摇欲坠。教堂的大门半掩着,门上斑驳的木板被风拍得“砰砰”作响。
在那扇门上方的横匾上,几乎被岁月和风雪吞没的黑字仍依稀可辨:
“ALIVE chURch”——活着教堂。
他们对视了一眼,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冲向那栋建筑。
雪地里传来一阵乱响,风在背后咆哮着推他们往前。顾泽第一个冲上台阶,木门半开,被顾泽一脚踢开。门后传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仿佛在抗议这突兀的闯入。
“快进去!”顾航回头吼了一句,最后一个把门带上。
砰——
木门合拢的瞬间,风声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只剩心跳,重重撞在耳膜上。
室内一片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潮冷的木头味和灰尘。透过残破的彩色玻璃,外头的雪光投进来,在地上铺出斑驳的影子。
Floren靠着墙滑坐下来,喘得几乎说不出话。
“活着……教堂?”她喃喃地重复。
柳婷环顾四周,声音发颤:“这地方看起来……一点都不‘活’。”
教堂内空无一人。前排的长椅倒塌了一半,讲台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十字架歪斜地立在墙前,木头上布满裂痕,像是被火灼过。
胡英俊点起一只小手电,微弱的光扫过墙壁。那一刻,他们全都愣住了。
墙上贴着一张张褪色的纸,几乎布满了整面墙。
每一张上都写着同一个单词,用粗重的黑笔写成:
“ALIVE。”
——活着。
一张接一张,密密麻麻,像是某种执念。
Kenny咬住嘴唇,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谁……贴的这些?”
没人回答。
外头的风拍打着门板,节奏缓慢、沉闷,像某种呼吸。顾航慢慢站起身,靠近那面墙。灯光映在那些字上,墨迹被风化得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见。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其中一张纸,发现纸张的背面还有淡淡的笔迹。
他侧过头,在微光下勉强辨认出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别听他们的声音。”
“他们不是人。”
顾航的心猛地一沉。
“顾航?”柳婷低声喊。
他转过头,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咔——”声。
像是什么东西,正一步一步踩在雪地上。
那声音忽远忽近,忽断忽续,极有节奏,像在模仿他们之前逃跑时的脚步。
众人屏住呼吸。
顾航缓缓抬起手电,将光移向那扇门。
门外的影子在风雪间轻轻晃动。
“嘶——嘶——”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一种极低的、几乎人声般的呢喃。
那声音断断续续——
“顾……航——”
柳婷捂住嘴,眼里瞬间充血。
顾航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声音的语气、节奏,连气息的断点都一模一样。
但他知道,那绝不是他自己。
——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呼呼作响。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贴在门板上轻轻摩擦,又像是谁在门外用喉咙模仿呼吸。
“顾——航——”
它再次开口。声音更近了,几乎能听见那被风切割的沙哑与破碎。
顾泽的指关节死死掐着短镰,手臂绷得像铁。柳婷整个人僵着,背靠着墙壁,连呼吸都忘了。
没人说话。空气凝固到几乎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
又是一声——
“顾……阳——”
声音在门外游移,从左到右,像是在一点点地数人。
Floren的喉咙动了动,眼神死死盯着那扇门。她低声道:“它……还在学我们。”
顾阳额角的青筋突起:“不只是学——它在找谁会应。”
那一刻,谁都没再出声。只听得风声裹挟着雪末,从门缝、窗缝、甚至那几块破碎的彩色玻璃里钻进来。
“顾……泽……”
那声音再次响起。
它似乎离门更近了。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几乎贴耳的亲昵,就像是熟人隔着木门低声呼唤。
“顾泽……你看我……”
顾泽的呼吸忽然乱了。那声音的语调——和他父亲的口音一模一样。
顾航一把抓住他胳膊,声音发抖:“别听——”
柳婷立刻反应过来:“捂耳朵,全都——捂住耳朵!”
几人立刻照做。风声瞬间变得模糊,外界只剩一阵阵压抑的低鸣。
然而,哪怕隔着手掌,顾航仍听见那模仿的声音在门外蠕动。
“顾——航——你们……迷路了……”
“……外面更安全……”
“……这里不属于你们……”
每一个词都轻轻地滑进耳朵,像针一样细。那声音仿佛已经不在门外,而是从他们脑子里发出来。
顾泽猛地睁开眼,低吼一声:“进去——那边!”
他们跌跌撞撞地退向教堂深处。那片区域被一排倒塌的木椅隔开,昏暗中露出一扇半掩的小门。门后,是一条狭窄的楼梯,通往地下储藏室。
“进去!”
众人冲进楼梯间,安杰最后一个回头。就在他拉上那扇门的瞬间——
“砰——!”
教堂的前门被什么东西撞开了。风雪轰然灌入,卷起灰尘和碎纸。墙上那一张张写着“ALIVE”的纸被风刮起,漫天飞舞。
那些字在灯光下翻滚、撕裂、飘散,像无数黑色的蝴蝶。
“快!”顾泽推他一把。
他们冲进地下室,把门死死关上。
下面漆黑一片。空气潮湿、发冷。
只有柳婷点起的那支小手电发出微弱的光。
“它进来了。”Floren几乎是用气声说。
上方传来脚步声——
慢、沉、有节奏。
“咚——咚——咚——”
木地板在他们头顶震颤。那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在找位置。
“顾——航——”
这一次,那声音几乎就贴在他们头顶上。
顾航闭上眼,握紧手里的榔头。指节发白,心脏狂跳。
——那不是风能传下来的声音。
那是某个东西,正俯身贴在地板上,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在“说话”。
“顾航……”
“开门吧……”
“……你不是想回家吗……”
声音一点点靠近楼梯口。
手电的光晃了晃。柳婷死死捂住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忽然——
一张被风卷落的纸,从门缝被吸了进来,贴在顾航的靴边。
上面写着:
“不要抬头。”
顾航呼吸一滞。
——可那一刻,楼梯口传来轻轻的一声:
“顾航。”
那语气温柔得像人。
————那是妈妈的声音。
他下意识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