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得过分的走廊里,只有应急灯在天花板下“滋——滋——”地发着微弱的电声。木板封死的窗口漏进一丝灰白,尘埃在光里悬浮,像在无声落雪。
“它没走。”顾泽侧身贴着门缝,声线很轻,“呼吸声还在——很浅,但有节律。”
所有人都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仿佛怕把门外那一口阴冷的气吸进肺里。柳婷手指攥紧到发白,下意识抓住顾航的衣角,指尖冰凉。凤敏把背包挪到脚边,半蹲着,目光定在门把手。
门把手轻轻动了一下。
先是几乎可以忽略的颤,然后缓慢下压——金属与轴承挤压的细响,在这片死寂里被无限放大。顾诚抬臂,铁棍斜举,顾阳和顾泽一左一右,脚掌外八稳住重心。
门缝被一点点撬开。阴影先到了,像水渗进来;随后是一截细长而苍白的指节,从缝里探进屋内,皮肤薄得像湿纸,关节弯折的角度不属于人类。
“现在!”顾诚低喝。
三根铁棍同时落下——“当”的一声脆响,伴随一串低沉的咆哮,门缝猛地又被撞开一寸。阴影像被激怒,攒成一团往里挤,形状忽圆忽长,仿佛肌理可以随意改写。刹那间,一股潮冷的腥气扑面而来,夹着霉味与某种矿物的辛涩。
“让开!”顾航一步踩前,刀光从阴影边缘斜掠而下。那把刀不是军品,却被他磨得利如秋水。刀锋切入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像切肉,更像切进了湿冷的藤条与铁丝的混合物。
光滑的刀面顺着一道光线折射,阴影骤然抽搐,收缩成一条细长的带状,沿墙面攀升,试图越过众人的封堵。
“压住右侧!”顾泽沉声控场,他与顾阳两人横杆拦截,把门缝强行压回去。金属门轴嘎吱拉响,门板抖得像要从铰链上崩脱。
“它怕光!”Floren掏出从仓库翻出的细小手电,拇指一按,强光束在灰暗中戳出一个白点,直射门缝。被光扫到的那一块阴影像被灼热触碰,表面浮起细密的灰白纹路,起烟一样起了颗粒状的蒸腾。
“继续照!”顾阳接过另一只手电,两道光交叉着往阴影上压。那东西的“皮肤”像破开的油墨,光束越久,边缘越散。它嘶吼着,忽地改变策略,贴地成扁片状窜入门里,一抹影线擦着顾泽的鞋面快速钻进紧急通道墙角。
“别让它上墙!”Kenny反手一撩,铁棍带出一阵风声,打在墙角的影斑上。墙皮剥落,灰尘乱飞,影斑一缩一涨,随即翘起一角朝楼梯方向抽走。
顾航追上两步,刀锋挑起,贴地给了它一记横削。寒光折在阴影边缘,像割开一滩黑水。那滩“水”猛地爆开,化成更细碎的影子从楼梯口的缝隙里漏了下去,只留下一道湿冷的痕迹贴在台阶护角上,像雾凝结后没干透的水痕,摸上去发黏。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每个人胸腔里粗重的呼吸。
他们没有立刻放松。Kenny把门完全合上,低头检查铰链和门框的变形;顾泽和顾阳去把饮料机、破木柜重新推过来加固,鞋底摩擦地砖“吱呀”作响。顾诚检查每一处缝隙,往门缝里塞进撕开的布条、胶带缠绕一圈再一圈。Floren举着手电,沿着踢脚线、角落、踢脚缝巡光,确保没有漏网的影纹。
“还有回声。”柳婷侧头,听着远处楼梯井里很深的位置,“它退了,但没走远。”
“留两个人盯门,轮换。”顾诚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手臂还在微微抖,“它会再来试一次。”
“我守第一轮。”顾航把刀横放膝上,坐在门旁的阴影里。刀背暗,刀锋亮,像一道安静的界线。
10:40
等确认周遭没有新的动静,他们才把注意力转回到生存这件基本的事上。顾阳、顾泽和Floren这才卸下鼓胀的背包——塑料袋里的瓶装水叮当作响,压缩饼干的硬边硌得手疼,还有几罐从后巷小卖部搬来的午餐肉罐头与一小瓶葡萄糖片。
“每人一块饼干,水先一瓶两人分。”柳婷分配得干脆,“午餐肉留一半下午用。”
罐头盖被刀尖撬开,油脂味淡得几乎无味,却比昨晚的恐惧更能安抚胃。大家围在走廊中段那块干燥的地砖上分食,咀嚼声清晰得像在空房里回响。
子雅接过那半块饼干,愣愣看了两秒,才一点一点往下咽。柳婷把自己的水份又分给她几口:“慢一点,别呛着。”
凤敏撕开一条布带,帮Kenny裹住手背磨破的皮,绷带里渗出了一点透明的血水。Kenny低声“谢谢”,视线却不自觉瞟向顾航的刀——刀刃上干净,没有血痕,只有一道被磨石反复打出来的冷白。
10:55
短暂的补给结束,压迫并没有离开。雾还在外面,像把城市吞成一口暗井。众人按既定顺序开始轮休:两人守门,两人巡查,两人清理地面与补缝,其他人靠墙闭眼调整呼吸。
11:20
Floren拿着手电,把三楼每一扇窗上的缝都再检查了一遍。她注意到有一块木板边缘被外力轻轻顶起过,钉帽松了。“这里要再加两颗钉子。”她说。顾泽点头,从包里翻出两枚仅剩的铁钉和一截折弯的铁丝,和她把缝补死。
“你刚才看到它的脸了吗?”Floren忽然问。
“没有。”顾泽用力把铁钉敲进木纹,“我只看到了它怕光。”
“那就够了。”Floren把手电递给他,“我们有光,就有距离。”
11:45
空气里渐渐多了点人的味道:午餐肉的余腥、胶带的胶味、汗液和陈旧灰尘。柳婷把所有人的水瓶都摆在脚边,轮流递水,让每个人的喉咙都湿一下但不至于多喝。子雅睡了一会儿,又惊醒,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门。她看到门旁的柳婷和顾航,对柳婷眼神里有复杂的依赖。她把视线移开,深深吸气,压住了马上要涌上来的眼泪。
12:10
他们又分了一点食物——每人一口午餐肉、一块饼干还有一人一颗维生素c。
顾诚说:“休整一天。下午把路再勘一遍,夜里不动,明天一早出发。”他说“机场”的时候,没人反驳。废弃商场给了他们一个夜晚,却不会再给第二个奇迹。
“路线走北口。”凤敏用指节在地砖上画出了简陋的示意,“穿过两条小街,避开主干道,接近高架桥下,再找一辆车,最好能将我们全部塞下,并沿着辅路直行。雾浓,但遮掩也多。”
“万一再遇到那种影子?”顾阳问。
“光压制,铁棍限制形态,刀做最后一道。”顾泽把三样东西并列,“别被分开,别追击。”
“还有一点。”顾航开口,声线低稳,“节奏要稳——打击点统一,不给它适应的时间。”
他的刀安静地横在膝上,刀锋对着门。就在那一刻,Kenny突然意识到:有的人是凭直觉学会武器的语言的。就像顾航——他与其说是在拿刀,不如说是在守一条界。
13:00
第一轮守门的人换下,第二轮上岗。睡过一小会儿的人醒来,接着修补地面、收拾杂物,把能带走的都打包,再把带不走的整齐堆到门口,做下一次防御的坎。顾诚把几根铁管用布条捆成束,塞进门框与饮料机之间当撬杠。凤敏把塑料布剪成条,用来加固背包肩带。
有人在轻声说话,更多时候只有脚步与安静。时间像黏稠的油,缓慢流过他们的指缝。
14:10
楼梯井下方传来一阵极轻的“咯——咯——”声,像有什么在很远处拨动金属。所有人的背脊一起绷紧。过了一会儿,声响消失,雾又把它吞回去,仿佛只是听错。
“它会再来。”顾诚低声说,“但我们不等它来。明天天亮前半小时起,十五分钟整队,三分钟撤离,按预案走北口。到高架再决定是否转向。”
“路线二呢?”顾阳问。
“如果主线被堵,就穿过仓库区,从后门绕——但那条路更窄,回旋余地小。”顾城顿了顿,“不喜欢冒险,但我们要准备最坏的情况。”
顾航点头,不多话,指背抹过刀背,听那一抹干爽的金属响,像给心里又敲了一下桩。
15:00
短暂的午后。有人真正睡着了——那种陷进疲惫里的沉睡;有人只是闭眼,让呼吸匀起来。子雅在柳婷肩上睡过去,睫毛与皮肤粘成一束束。柳婷没动,肩膀酸麻也不挪。凤敏把她们两人的外套盖好,自己靠墙坐下,低头检查手心磨破的口子。
顾诚挪到门旁,换下顾航守门。他们站得很近,近到能听见对方衣料轻微的摩擦声。顾诚压着嗓子严肃的说了一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记着——别让刀带着你走。”
顾航微微一愣,嘴角抿起一条看不出含义的线,点了点头:“我清楚。”
门外,雾像潮水,时近时远。
门内,一把刀与几根铁棍、两只手电、一张粗糙的地图和一群人,沿着空气里微弱的光,拼命把自己拢成一个整体。只要这几样东西还在,明天的清晨就同时存在,他们就能出发。只要还在一起,就不是彻底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