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又用粗糙的砂石胡乱粘合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腔深处未愈的裂口,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气息不断涌上喉咙。我趴在冰冷粗糙的砂石地上,半边脸贴着被夜风冻得坚硬的地面,戈壁的寒意如同细针,透过破烂的衣衫,刺入骨髓。
流沙城那片混乱的光晕,早已被甩在身后遥远的地平线下。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呼啸而过的、卷着沙粒的冷风,像无数冤魂在哭嚎。
逃出来了。
从那个废弃矿洞,到流沙城错综复杂、弥漫着血腥和阴谋的巷道,再到这片死寂的戈壁,我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凭着最后一口气亡命奔逃。身后,墨无涯那老怪物和蜀山女剑修交手时爆发的恐怖波动,如同跗骨之蛆,追了我很远,直到彻底感应不到,我才敢停下来,瘫倒在这片陌生的荒芜之中。
伤势比想象中更重。墨无涯随手一击的余波,几乎震散了我初成的毒丹,经脉寸寸断裂,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能逃到这里,全凭《不灭涅盘经》锤炼出的强韧肉身和一股不肯咽下的恨意,支撑着这具破败的躯壳。
冷。深入骨髓的冷。戈壁的夜风像刀子,刮过皮开肉绽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和麻木。我艰难地动了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试图从腰间摸索那个残破的储物袋。指尖触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布料和一个撕裂的口子。
储物袋……在最后的亡命奔逃中,似乎被一道凌厉的剑气余波扫中,破损了大半。里面的东西——疗伤丹药、所剩无几的灵铢、甚至一些备用的毒草材料——散落了多少,遗失了何处,我完全不知道。
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心头。没有丹药,在这灵气稀薄、环境恶劣的戈壁,重伤之躯如何能熬过去?
绝望,像漆黑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仅存的意识。比在荒岛上更甚。荒岛至少还有毒草可食,有洞穴可藏。这里,只有无尽的戈壁,刺骨的寒风,和随时可能降临的、无声无息的死亡。
真的要像一块无人问津的石头,被风沙掩埋,彻底消失在这片不毛之地吗?
不!
柳擎苍那张冷漠的脸,墨无涯嘴角诡异的笑,水云深漠然的眼神……还有那道煌煌剑光下,蜀山女剑修清冷的目光……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狠狠烫下!
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这么无声无息!仇未报,谜未解!我怎能甘心!
强烈的执念如同残烛最后的火苗,在黑暗中顽强闪烁。我咬紧牙关,用额头抵着冰冷刺骨的砂石,一点点,挪动着千钧重的身体。每动一下,都伴随着骨骼错位的剧痛和伤口撕裂的灼热。汗水、血水、还有沙土,混在一起,浸湿了身下的一小片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我终于挪到了一处背风的、由两块风蚀巨石形成的狭窄缝隙里。这里稍微能挡住一点割人的寒风。我瘫在缝隙底部,像一摊烂泥,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我还活着。
没有丹药,只能靠最原始的方式硬抗。我闭上眼,摒弃所有杂念,全力运转《万元归一素书》的守一法门,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同时,引导着体内那几乎微不可察、却依旧在顽强流转的万毒真元,像最精细的绣花针,一点点修补着破碎的经脉,滋养着濒临崩溃的毒丹。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戈壁的灵气稀薄得可怜,还混杂着狂暴的土煞和庚金之气,对我这以阴寒毒元为主的修士而言,无异于毒药。我只能依靠自身残存的本源,一点点地熬,如同在沙漠中舔舐最后一点露水。
白天,烈日如同火炉,将巨石烤得滚烫,缝隙里如同蒸笼。我像一条脱水的鱼,意识模糊,只能凭借本能,舔舐着石壁上少得可怜的冷凝水汽,嘴唇干裂出血。夜晚,寒气刺骨,伤口冻得麻木,几乎失去知觉,只有偶尔袭来的剧痛提醒着我还在活着。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休止的痛楚和缓慢到极致的恢复,标记着日出日落。
好几次,我都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意识在高温和严寒的交替折磨中模糊,仿佛看到了矿洞的黑暗,看到了墨无涯冰冷的眼神,看到了那道斩破禁锢的剑光……
但每一次,都在彻底沉沦的边缘,被那股刻骨的恨意和不甘强行拉回现实。
不知是第几天,也许是第七天,也许是第十天。当我再次从昏睡般的痛苦中挣扎着清醒时,惊讶地发现,丹田内那枚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毒丹,竟然在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吸收着戈壁空气中稀薄却精纯的……庚金煞气!
戈壁蕴含的庚金煞气,锋锐无匹,属性刚猛,与我原本阴寒的毒元本是相克。但此刻,在《万元归一素书》那玄奥的熔炼之力作用下,这狂暴的煞气竟被毒丹一丝丝地吞噬、炼化,融入自身!虽然过程依旧痛苦万分,如同吞下无数锋利的刀片,在经脉中切割,但却让原本黯淡的毒丹,多了一丝锐利无匹的锋芒,色泽也从暗金向一种更加深邃、内蕴金属光泽的暗灰色转变!
破而后立!绝境之中,我的万毒之道,竟然误打误撞,开始融合这戈壁的独特力量!
这个发现让我精神一振!我不再单纯抗拒这恶劣的环境,反而开始尝试主动引导那稀薄的庚金煞气入体,配合残存的万毒真元,共同淬炼毒丹,修复伤体!
速度依旧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但希望之火,却在这片死寂的戈壁中,重新点燃。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当我终于能勉强用手臂支撑着坐起身,体内毒丹的裂痕愈合了大半,虽然依旧脆弱,但旋转间已能带动一丝微弱却带着金属锋锐气息的真元在拓宽后更加坚韧的经脉中流转时,我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驼铃声和隐约的人语。
有人!
我立刻收敛全身气息,将身体紧紧蜷缩在石缝最深处,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只留出一丝缝隙,警惕地向外望去。
一队穿着简陋皮甲、风尘仆仆的修士,骑着一种类似骆驼、却更加矮壮耐旱的低阶妖兽,正从不远处经过。他们看起来像是一支往来于流沙城和戈壁深处某个据点的商队或佣兵,修为最高不过筑基中期,个个面带疲惫,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荒凉的环境。
“妈的,这鬼地方,连根草都没有,真不是人待的……”
“少抱怨了,赶紧把货送到‘石漠镇’,拿了佣金好去喝酒!”
“听说最近流沙城那边不太平,秃鹫团和沙蝎帮打得厉害,咱们绕远点走是对的……”
他们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随风飘来。
石漠镇?戈壁深处还有人类聚集地?秃鹫团……墨无涯他们果然还在通过这些本地势力活动。
我心中念头飞转。如今伤势恢复了一些,但远未到巅峰状态,体内新融合的庚金毒元也需要时间稳固。流沙城是龙潭虎穴,肯定不能回去了。这个听起来更加偏远、混乱的“石漠镇”,或许能成为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让我避过风头,恢复实力。
等到那队人走远,驼铃声消失在风沙中,我才缓缓从石缝中爬出。阳光刺眼,我眯着眼,辨认了一下他们离开的方向,然后一步一踉跄地,踏着滚烫的沙砾,跟了上去。
脚步虚浮,在沙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风吹来的沙尘掩盖。
戈壁茫茫,前路未知。
但至少,我还活着。而且,这具从死亡边缘爬回来、历经戈壁残酷洗礼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一种全新的、融合了阴毒与锋锐的、更加危险的力量。
墨无涯,水云深……还有那神秘的蜀山剑修。
我们之间的账,迟早要算。而这片看似荒芜、实则暗藏杀机的戈壁,或许将成为我下一次蜕变、磨砺毒锋的……天然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