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铢矿洞深处,终年不见天日。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碎石的粉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它们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污浊,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矿奴的脊梁上。
叮当、叮当……
劣质铁镐敲击岩壁的单调声响在曲折的矿道中回荡,间或夹杂着监工们不耐烦的呵斥,以及鞭子破风的尖啸。
我蜷缩在矿道一个阴暗的角落,尽可能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减少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存在感。身上那件破烂的矿奴服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沾满了黑泥与矿粉,紧紧裹着我瘦削的身体。一张脸被污垢掩盖,唯有一双眼睛,冷得像深渊里的寒冰,透过散乱枯涩的发丝缝隙,死死盯住前方不远处。
那里,一个老矿奴瘫倒在地,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像破风箱般喘息,却再也挖不动嵌在坚硬岩壁里的那点微末灵铢原石。
“老东西,装死?”
一名满脸横肉的监工,提着淬了绿芒的毒鞭,狞笑着上前。鞭梢划过空气,带起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不…不敢…王监工…饶…饶命…”老矿奴浑浊的眼珠里充满恐惧,挣扎着想爬起,却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饶命?宗门的灵石任务完不成,谁饶老子的命?”王监工啐了一口,眼中毫无怜悯,只有暴戾,“废物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鞭影落下!
啪!
刺耳的脆响炸开,伴随着皮肉焦糊的可怕声音。老矿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剧烈抽搐,裸露的皮肤上瞬间浮现出一道焦黑的鞭痕,毒气迅速蔓延。
我的指尖抠进身下的泥里,指节捏得发白,但身体却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压得极低。那双眼睛里的寒意更重,几乎凝成实质。
啪!啪!啪!
一鞭,又一鞭。呵骂与哀嚎逐渐减弱。
最终,老矿奴彻底没了声息,像块破布般瘫在那里,浑身焦黑,死不瞑目。
“呸!晦气!”王监工收了鞭子,似乎嫌浪费了力气,朝尸体吐了口唾沫,“拖走,扔去废坑喂地鼠!”
两名跟在后面的杂役弟子面无表情地上前,熟练地抓起老矿奴的脚踝,粗暴地将尸体拖行离开。粗糙的岩石磨过血肉,发出沉闷的黏腻声响,在矿道上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拖痕。
矿道里其他矿奴全都深深埋着头,敲击岩石的动作更快更急,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没有人敢多看那拖痕一眼。
王监工满意地扫视了一圈这群鹌鹑般的矿奴,哼着小调,晃着鞭子走向矿道另一端巡查。
过了许久,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和鞭啸声彻底消失在矿道尽头,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才稍稍缓解。矿奴们依旧沉默,只有铁镐撞击声更加密集,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我缓缓松开抠进泥里的手指,指尖沾满湿冷的黑泥。我悄无声息地爬出角落,像一道影子,沿着矿壁,来到方才惨剧发生的地方。
暗红的拖痕尚未干涸,散发出铁锈与死亡混合的气味。
我的目光落在拖痕起始处——那里,被杂役弟子拖动尸体时,老矿奴腰间挂着的一柄锈蚀严重的断刀,在岩壁上狠狠磕划出了一道深痕。
我蹲下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四周。
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刚刚过去,下一班还有一段时间。
我伸出那双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极其迅速地在那道深痕旁摸索,很快触碰到一截冰冷粗糙的铁器——正是那柄伴随老矿奴多年、几乎完全锈死的断刀。
我将它紧紧攥在手里,锈迹硌着掌心。
然后,我没有任何犹豫,用那锈钝的刀尖,抵着坚硬的岩壁,开始刻画。
我的动作很轻,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一种异常的稳定。手腕转动间,一条条纤细的刻痕出现在矿壁上。那不是杂乱无章的划痕,而是清晰的路线、岔道标记、以及代表时间的短横。
我刻下了方才王监工离去的方向,刻下了两名杂役弟子拖着尸体前往废坑的路径,更重点刻下了之前几日内,默默观察到的守卫巡逻规律、交接的空隙时间点。
每一笔都精准冷静,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微弱的磷光苔藓附在矿壁上,提供着聊胜于无的光亮,映照着我低垂的侧脸和那双专注到了极点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一种在绝境中被迫磨砺出的、对生存信息的极致贪婪。
观察,记忆,利用。这是我在炼狱里学会的唯一法则。
断刀与岩石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落下一点点褐红色的锈屑,如同干涸的血。
最后一笔落下,一幅简陋却关键无比的守卫巡逻图刻印完成。
我迅速将断刀藏入自己破旧的衣内,贴肉藏着,冰冷的铁锈触感时刻提醒着我这里的残酷。我再次像影子一样退回黑暗的角落,蜷缩起来,仿佛从未移动过。
矿洞里,只剩下叮当、叮当的凿击声,永恒不变。
而我刚刚刻下的那幅图,则像一道无声的伤疤,隐藏在黑暗里,悄然记录着罪恶,也孕育着最初的反抗。
那双寒冰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闭上,将所有情绪深深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