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莎拉修女那如同机械刻度般精准的步伐,四人被带到了一条位于二楼的狭窄走廊。这里的空气比一楼更加沉闷,甜腻的腐朽气息混杂着老木头的霉味与积年灰尘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不安的气味烙印,吸一口都觉得喉咙发黏。走廊两侧的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灰色的砖石,墙角结着蛛网,挂着些许不知名的黑色絮状物。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漆成暗红色的木门,门板上的油漆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纹,部分门板还带着细微的裂痕。门牌上的字迹大多斑驳脱落,难以辨认,只有少数几块能看清模糊的数字,像是“307”“312”,刻痕里积满了灰尘。莎拉修女在其中两扇相邻的门前停下,门牌号早已模糊不清。
“女性住左边,男性住右边。”她平直地说道,枯瘦的手指分别指了指两扇门,指甲泛着灰白,“房间已分配完毕。请将随身物品放置妥当,一小时后是晚祷时间,所有入住者必须参加,不得缺席。”她说完,没有等待任何回应,便转身沿着来路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出单调的回响,渐行渐远,最终被一片死寂吞没,只留下那股陈腐的气息。
虞千秋推开左侧的房门,一股更浓的霉味夹杂着淡淡的汗馊味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房间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破败:两张铁架床靠着对面墙壁摆放,床板陈旧发黑,铺着的灰白色床单僵硬粗糙,摸上去如同砂纸,边缘还带着磨损的毛边;床尾对着一个掉了大半漆的木制衣柜,柜门歪斜,轻轻一碰就发出“吱呀”的异响;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桌面布满划痕,还沾着几块深色的、擦不掉的污渍。最诡异的是,房间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通着微弱的电流,散发着昏黄暗淡的光线,勉强照亮房间的角落,却让阴影显得更加浓重。
谢临川那边的房间格局与这边大同小异。他进门后第一时间快速检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指尖划过墙壁、地板与天花板的接缝处,确认没有明显的物理监控设备或暗藏的暗道。但他和虞千秋都清楚,在这座被精神力场笼罩的孤儿院里,真正的监视,从来都不需要依靠那些凡俗的科技产物。
虞千秋的目光落在对面墙壁上,那里同样挂着一幅“慈父”的画像,与走廊里那些如出一辙——模糊的光晕笼罩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性轮廓,姿态宽厚,透着刻意营造的悲悯感。但在她敏锐的神识感知中,这幅画像如同一个蛰伏的活物,正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微弱却无孔不入的精神波动。那波动像无数根细小的、冰冷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探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试图钻入住居者的心神,窥探其最深处的思绪,并潜移默化地施加着“敬爱慈父”“绝对顺从”的精神暗示。
“令人作呕。”虞千秋冷哼一声,指尖微不可察地弹动了一下。一缕极其细微的轮回珠清光如同最轻薄的纱幔,瞬间将她自身笼罩,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精准地隔绝了那无所不在的窥探。以她的实力,若想强行摧毁这幅画像易如反掌,但那无异于直接打草惊蛇,会立刻暴露他们的异常。在摸清这“慈父”的真实底细和孤儿院的运作机制前,隐匿与观察,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谢临川的声音通过团队通讯器(上个副本通关后用积分兑换的基础版本)传来,带着一丝轻微的电子杂音,显然这里的扭曲力场对通讯信号也造成了干扰:“房间安全,无物理陷阱。精神污染源已确认,来自墙壁上的画像。建议非必要情况下,尽量减少在房间内停留时间,避免长时间暴露在‘凝视’下,精神侵蚀会累积。”
“收到,谢大哥。”小林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绷,他正紧张地打量着房间,手还紧紧攥着脖子上的桃木护身符,“我和小美会注意的,我们现在出去?”
小美也小声回应,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不安:“嗯…我感觉那画像一直在盯着我,心里毛毛的,坐不住。”
“可以在走廊安全区域活动,保持警惕,不要远离房间,避免触犯规则。”谢临川叮嘱道,目光扫过自己房间里的画像,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一小时后,低沉、庄重,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扭曲感的钟声在孤儿院上空回荡起来。钟声沉闷而缓慢,像是敲在人的心脏上,每一声都带着某种强制性的精神力量,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直抵耳膜,催促着所有“入住者”前往某个特定的地点。
四人迅速打开房门汇合,只见走廊里,其他房间的门也陆续打开,走出一个个穿着统一灰色制服的孩子。这些孩子年龄不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身形瘦弱,小的只有五六岁模样,走路还带着一丝不稳,但无一例外,他们脸上都带着那种标准化、僵硬到诡异的微笑,眼神空洞无物,没有丝毫孩童应有的灵动。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沉默地向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没有交谈,没有嬉闹,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莎拉修女和其他几位同样面容僵硬、穿着黑色修女服的修女,如同牧羊犬般分布在走廊两侧和楼梯口,用那空洞无波的目光“引导”着人流,一旦有孩子的步伐出现丝毫偏差,她们便会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扶”一下,那触碰带着冰冷的质感,让孩子瞬间恢复“标准”姿态。
虞千秋四人不动声色地混入人流之中,显得格外格格不入。他们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谢临川的战术目镜无声地记录着孩子们的生命体征和能量反应,数据显示,这些孩子的心率、呼吸等生理指标异常平稳,甚至平稳得不似活人,而他们身上缠绕的精神力丝线则异常密集活跃,如同被密密麻麻的蛛网包裹;小林紧紧挨着小美,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虞千秋则用神识悄然扫过周围的修女和孩子,发现他们的识海都被一道冰冷的精神烙印控制着,那烙印如同程序般,设定了“微笑”“顺从”“祷告”等固定指令。
他们被引向建筑主楼深处的一座礼拜堂。
礼拜堂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宏伟,也更加阴森。高耸的穹顶上描绘着模糊不清的壁画,内容似乎是众生在慈父的光辉下得到净化与救赎,但那光影的扭曲方式格外诡异,那些被“净化”的人形轮廓四肢扭曲,表情痛苦,仿佛并非救赎,而是折磨。两侧高大的彩窗依旧是无法辨认具体形象的蠕动光影,将外界铅灰色的天光过滤成一片诡异的、流淌着的暗色块,投射在下方密密麻麻排列的长条木凳上,形成斑驳晃动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焚香味道,混杂着之前的腐朽气息,变得更加刺鼻,还带着一种无形的、粘稠的力场,压得人胸口发闷。
孩子们鱼贯而入,按照固定的位置沉默地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动作整齐得令人心悸,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排练。修女们则分布在高台下方和礼拜堂的四周,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虞千秋四人被莎拉修女引到了靠后的位置坐下。他们刚刚落座,就感受到一股比房间内强烈十倍不止的精神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礼拜堂。那股力场如同实质的黏液,包裹着每个人的心神,仿佛要将所有人的意志都揉捏成一团,强行融入那狂热而扭曲的氛围中去。
高台上,站着一位年纪更大、身形更为佝偻的老修女。她同样穿着黑色修女服,但头巾的边缘绣着一圈暗金色的纹路,纹路扭曲缠绕,像是某种诡异的符号,显示着她更高的地位——想必就是这座孤儿院的院长。她的面容比其他修女更加僵硬,皮肤如同风干的橘皮,层层叠叠的皱纹里嵌着一双几乎被眼皮完全遮盖、只留下两条细缝的眼睛。那细缝中,偶尔泄露出的一丝目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能穿透人心的审视威严,仿佛能看穿所有伪装。
院长没有拿任何书籍,她只是微微抬起枯瘦如柴的双手,礼拜堂内瞬间鸦雀无声,连那无处不在的钟声也恰好在此刻停歇,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她张开了嘴,一种苍老、沙哑,却蕴含着强大精神力量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如同直接在每个人的识海中回荡:
“迷途的羔羊们,堕落的灵魂们,在慈父的悲悯中,我们得以暂栖于此……”
她的开场白如同魔咒,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精神重量,敲打在聆听者的心神上。小林和小美瞬间感到头脑一阵眩晕,仿佛有无数个细碎的声音在脑海里低语、嘶吼,催促着他们放弃思考,放弃抵抗,彻底融入这片“慈父的光辉”之中。小美下意识地抓紧了小林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脸色苍白如纸。
虞千秋眉头微蹙,识海深处的轮回珠缓缓旋转,散发出清凉温润的气息,如同甘霖般护住她的识海清明,将那些试图侵入的精神杂音瞬间驱散。同时,她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源自清心咒意的灵光,如同两道微不可察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渡入小林和小美的后心。两人浑身一颤,脑海中的杂音和眩晕感顿时减轻了大半,虽然依旧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精神压力,但至少保持了自我意识的清晰。他们感激地侧头看了虞千秋一眼,后者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的高台,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毫不在意。
谢临川则是凭借自身在末世中千锤百炼的钢铁意志,硬生生扛住了这波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没有丝毫动摇。战术目镜的镜片上,数据飞速滚动,分析着院长声音的频率、精神力场的波动模式以及整个礼拜堂内能量流的结构变化,试图找到其薄弱点。
院长的开场结束,她缓缓垂下双手,用一种近乎吟唱的怪异语调,领起了祷文:
“慈父啊,您是暗夜中的光,是迷雾中的灯塔……”
随着她起头,台下所有的孩子和修女,如同被按下了同一个开关,齐声开口,诵念起那扭曲而诡异的祷文:
“慈父啊,您是暗夜中的光,是迷雾中的灯塔……”
“您的胸怀,是我们这些漂泊灵魂唯一的港湾……”
“我们生而有罪,身负阴影,是您无私的爱,洗涤我们的污秽……”
“愿您的国降临,愿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您的国……”
“一切荣耀,归于慈父!一切意志,奉献于慈父!”
成百上千个声音汇聚在一起,起初还算整齐,但很快,那祷文的词句开始变得混乱、颠倒,甚至夹杂着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和泣音般的颤音。这些声音仿佛具备了某种实质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礼拜堂内每一个非“信徒”的心神,带着强烈的同化意志。
小林和小美即使有虞千秋的清心咒意护持,也感到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他们的意识,想要将他们的思维拉入那片狂热的、混乱的声浪之中。他们紧紧咬着牙关,嘴唇都咬出了血痕,双手死死抓住身前的木凳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依靠着强大的求生欲和对虞千秋、谢临川的信任,苦苦支撑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谢临川的呼吸略微粗重了一些,他的意志如同磐石,在精神潮汐中岿然不动,但对抗这种大规模、高强度的精神污染,对他的精神力消耗同样巨大。他敏锐地发现,那些诵念祷文的孩子和修女,他们的眼神在祷文声中变得更加空洞,身上的生命气息似乎也在一点点被抽离,化作细微的能量粒子,融入到那无形的力场之中,反过来又加强了力场的压迫感和同化能力。这仿佛是一个……以生命气息为代价的献祭与强化循环!
虞千秋的感受最为深刻。这祷文的力量,不仅试图侵蚀意志,更带着一种对“异质能量”的本能排斥和攻击性。尤其是针对她体内隐藏的魔功本源,那祷文的力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不断凝聚、冲击着她轮回珠布下的防御屏障。虽然暂时无法撼动这层防御,但那锲而不舍的滋扰和其中蕴含的扭曲意念,让她极为厌烦,如同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聒噪。”
虞千秋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不耐。她没有丝毫犹豫,悄然分出一缕凝练的神识,模拟出《锻魂魔音》中一种专门干扰心神同步、制造精神杂波的诡异频率。这缕神识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无声无息地混入了那庞大的精神潮汐之中,避开了院长的精神探查,精准地缠绕向高台下站得最近的几名修女。
那几名修女正在狂热地诵念着扭曲的祷文,突然间,她们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出现了明显的顿挫和走调。其中一名修女甚至猛地咳嗽了一声,脸上那标准化的僵硬笑容瞬间扭曲变形,露出一丝极其短暂的、属于人类本身的痛苦和困惑表情——突然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她强行压下,恢复了原本的空洞,但那一瞬间的异常,在周围一片整齐划一的诵念声中,显得格外刺耳突兀。
高台上的院长,那细缝般的眼睛似乎微微睁开了一丝,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那几名出现异常的修女,带着无声的威压。那几名修女浑身一颤,诵念的声音更加急促,却也更加混乱。院长的目光没有停留,缓缓移开,最终,如同精准定位般,落在了后排虞千秋等人的方向,带着审视与探究。
虞千秋仿佛毫无所觉,甚至微微挑了一下眉梢,神识传音给谢临川,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不堪一击。”
谢临川注意到了刚才的异常和院长的目光,心中一凛。虞千秋的出手虽然隐秘且效果显着,但无疑已经引起了这位“boss”级存在的注意。他压低声音,通过通讯器快速提醒:“保持警惕,boss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接下来可能会有试探。”
漫长的、折磨人的晚祷终于接近尾声。所有的孩子和修女,包括高台上的院长,齐声诵念出最后一段祷文,声音高亢而扭曲,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仿佛要将所有的精神与生命力都在这一刻彻底奉献出去:
“阴影终将驱散!纯净必将归来!慈父永恒!”
“慈父永恒!!!”
狂热的声浪达到了顶峰,然后如同被掐断般戛然而止。
整个礼拜堂陷入了一片极致的寂静,只剩下粗重或不均匀的呼吸声——主要来自小林和小美,以及另外几个隐藏在人群中、同样是新人玩家的人(他们的气息紊乱,显然也快到极限)。
院长缓缓放下双手,她那佝偻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笼罩着台下的众生。她没有立刻宣布解散,而是沉默着,那双细缝般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个“羔羊”,似乎在检查着什么。
最终,那冰冷、审视的目光,越过无数空洞麻木的头顶,如同锁定猎物般,牢牢地、精准地落在了虞千秋的身上。
无形的压力瞬间倍增,仿佛整个礼拜堂的空气都凝固了,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压向了虞千秋一人。周围的孩子和修女似乎也感受到了院长的目光所向,如同接收到了统一指令,齐刷刷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神聚焦在虞千秋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却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集体凝视。
院长那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隐晦的威胁:
“迷途的羔羊啊……我感受到了,你心中的‘阴影’,尤为深重。”
她顿了顿,目光在虞千秋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欣赏她的镇定,又像是在评估威胁。然后,她的声音中带上了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悯”:
“但慈父是宽容的,祂悲悯每一个沉沦的灵魂。为此,祂将派遣祂最纯洁的使者——‘圣童’,于今夜,为你进行专门的‘净化’仪式。”
“望你……敞开心扉,接受这份恩典。”
最后一句话落下,空气中的压力骤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院长缓缓转身,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高台后方的阴影中。莎拉修女等人立刻上前,用那平板的声音宣布晚祷结束,引导着孩子们有序离场。
但虞千秋四人都清楚,一场针对他们的、更加凶险的危机,已经在今夜悄然拉开了序幕。那所谓的“圣童”,所谓的“净化”,绝非什么恩典,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试探与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