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寒凌夜收起手机,没有看宋凛,目光落回寒振国身上。
老人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发出漏风似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恐惧。
“你该庆幸,”寒凌夜开口,声音很平,“你还有用。”
说完,他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宋凛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音量精准地控制在只有寒凌夜离去的背影,才能捕捉到的范围。
“我等着你来取。”
寒凌夜的脚步没有任何变化。
“砰。”
厚重的紫檀木门合上,将书房内两个面如死灰的男人彻底隔绝。
宋凛脸上的狂热慢慢褪去,直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宾利启动,然后汇入夜色。
鱼上钩了。
车内。
曹兴杰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他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男人。
寒凌夜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侧脸在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下忽明忽暗。
“老板,回公司吗?”曹兴杰试探着问。
长久的沉默。
久到曹兴杰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回海边。”
寒凌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曹兴杰不敢再问,将油门踩得更深。
车厢里只有引擎的低吼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寒凌夜没有立刻去看,他只是睁开眼,看着窗外倒退的城市。
父亲是窃贼。
爷爷是刽子手。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谎言和罪恶之上。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歇斯底里的愤怒,只有一种被抽干力气的冰冷。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终于拿了出来。
屏幕上是宋凛发来的两条信息。
【忘了告诉你,美贻的日记里,经常提到你,她说,你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的光。】
【只可惜,这道光,最后也熄灭了。】
寒凌夜握着手机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开快点。”他命令道。
曹兴杰被这句突然的、压抑着某种恐怖力量的命令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将油门踩到了底。
引擎发出咆哮,车子如离弦之箭,冲入更深的夜色。
海边别墅的灯亮着。
寒凌夜推门进去,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一股食物的香甜气息。
他换鞋的动作很轻,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沙发,最后停留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
苏婉糖跪坐在那里,背对着他,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正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
“你回来啦。”
苏婉糖听见声音,回过头,眼睛亮晶晶的。
寒凌夜“嗯”了一声,在她身边停下。
他看清了。
地毯上摊着一个打开的医药箱,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
苏婉糖的两只小手上,歪歪扭扭地贴了好几个创可贴,像是在练习。
“手怎么了?”寒凌夜紧张的问道。
苏婉糖举起自己被创可贴包得像个小粽子的手指,有点苦恼地晃了晃。
“不好看。”
然后,她伸出那只还能灵活活动的小手指,指向寒凌夜的左手。
“你的手……划破了。”
寒凌夜低下头。
早上做松饼时,被碗沿划出的一道细小口子。
血痕早已消失,只剩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红色印记。
他自己都忘了。
“我来帮你。”
苏婉糖拿起一个全新的创可贴,献宝一样递到他面前。
她的小脸绷得很紧,表情严肃又认真。
她用牙齿和还能动的手指,笨拙地撕着包装纸,撕了半天才撕开。
然后,小心翼翼地捏着创可贴的两端,凑近寒凌夜的手。
她的手指很凉,轻轻碰到他的皮肤。
对着那道淡淡的红痕,比划了很久,好像在找一个最完美的角度。
最后,终于颤巍巍地贴了上去。
一个粉色的,印着小草莓的创可贴。
贴得歪歪斜斜。
“好了!”
苏婉糖拍了拍手,抬起头,一脸骄傲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眼睛里像盛着星星。
“这样就不疼了。”
寒凌夜的视线,从那枚可笑的小草莓,移到她纯粹的笑脸上。
那股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躁和杀意,突然就消失了。
他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
“糖糖,”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什么还没睡?”
“等你呀。”苏婉糖理所当然地回答。
她伸出自己冰凉的小手,很轻地碰了碰寒凌夜的脸颊。
学着他平时皱眉的样子,也蹙起了小小的眉头。
“你的脸,好冰。”
她把两只小手都贴了上来,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体温,试图去温暖他。
“我给你焐焐,就不冰了。”
寒凌夜再也忍不住。
伸出长臂,将这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地、用尽全力地拥入怀中。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鼻尖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像牛奶一样的香气。
什么真相,什么过去,都见鬼去吧。
他怀里抱着的,才是真实的。
“糖糖,”他闭着眼睛,声音闷闷地从她肩窝传来,“等我办完最后一件事。”
“办完,就再也不走了。”
他抱着她,就那么坐在地毯上。
很久。
久到怀里的小人儿脑袋一点一点,最后靠在他肩膀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寒凌夜低头,看着她熟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安静的小扇子。
他不能被毁掉。
他还有她。
他的未来,在他的怀里。
寒凌夜小心翼翼地抱起苏婉糖,动作轻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将她送回卧室,盖好被子。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乖乖等我。”
他起身,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
门合上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重新被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覆盖。
他回到书房,没有开灯。
在黑暗中,他拿出那部加密手机。
屏幕亮起,宋凛的最后一条信息,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寒凌夜面无表情地调出输入界面,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他没有愤怒,没有质问。
他回复宋凛:
“可以。”
“但是,我要你把十三年前,你和我父亲之间所有的来往信件、邮件、研究笔记的副本,一并交出来。”
“我要看到全部的故事。”
他要的,不是宋凛想让他看到的剧本。
他要亲自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信息发送出去。
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那个小小的光点在闪烁。
一分钟。
两分钟。
十分钟。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新的信息跳了出来。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光线昏暗,布满灰尘。
照片中央,是一本厚厚的、有着深棕色牛皮封面的日记本,封皮已经磨损,边角卷起。
日记本旁边,还摞着一叠明显泛黄的信件和纸张。
照片下方,跟着一行冰冷的文字。
“如你所愿。”
“在你们最初的那个实验室里,我等你来取走你的家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