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婷把帆布包往绿皮火车座位底下塞时,指尖蹭到了件软乎乎的东西——是刘刚送她的羽绒服。火车“哐当哐当”晃着,过道里挤满了人,汗味混着泡面香飘过来,闷得她胸口发紧。
“妹子,你这包沉不沉?我帮你挪挪,别压着脚。”邻座大姐拍了拍她的胳膊,怀里抱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孩子正揪着她的衣角,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杨淑婷手里的车票。
“不用啦姐,我自己来就行。”杨淑婷赶紧把车票塞进口袋,笑着摆手。大姐怀里的孩子跟朵朵差不多大,单眼皮,脸蛋肉嘟嘟的,看人的时候怯生生的,像极了朵朵刚会喊“妈妈”时的模样。
火车刚开动,孩子突然哭了,扯着大姐的衣领喊“要妈妈”。大姐赶紧掏出口袋里的奶糖,剥了一颗塞进他嘴里:“乖宝,妈妈在家炖肉呢,咱们回去就能吃啦。”孩子还抽搭,大姐又拿出手机,点开视频:“你看,妈妈在跟你挥手呢。”
杨淑婷看着这一幕,手不自觉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昨天跟刘刚告别时的情景突然冒出来——刘刚把羽绒服塞给她,手攥着她的手腕:“淑婷,到家必须给我发消息,哪怕就三个字‘到家了’,不然我睡不着。”她当时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刘刚又从口袋里摸出颗奶糖,跟现在大姐给孩子的一模一样:“路上吃,甜的,能好受点。”
她掏出那颗糖,糖纸早被攥皱了。剥开塞进嘴里,甜得发腻,却压不住心里的慌。她点开刘刚的短信,对话框里还停着昨晚的消息——刘刚发的“明天上车前喊我,我送你”,她没敢让他送,怕被熟人看见。现在想发“我上车了”,输了又删,觉得太敷衍;想发“火车晃得厉害”,又怕他担心,最后只敲了“已上车”三个字,盯着屏幕半天,才点了发送。
消息刚发出去,刘刚秒回——“别靠窗户睡,风大,保管好包,我等你消息。”后面还跟了个星星表情,是她之前随口说喜欢的那个。
杨淑婷的鼻子有点酸,把手机塞回口袋,靠在椅背上。火车“哐当哐当”响,像敲在心上。她想起上次跟李计划一起坐火车回家,李计划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说“睡会儿,到了我叫你”,那时候再晃的火车都觉得踏实;现在身边是陌生的大姐和孩子,心里却装着另一个男人,踏实早没了,只剩满心的乱,还有对李计划的怨。
“妹子,你回家看孩子吧?”大姐突然问,孩子已经睡着了,头歪在她怀里。
“嗯,孩子快两岁了,快一年没见了。”杨淑婷点头,声音有点哑。
“可不是嘛,出门打工最熬人的就是想孩子。”大姐叹了口气。
杨淑婷没说话,心里更沉了。她想起朵朵,不知道朵朵还认不认得她,不知道朵朵会不会像大姐的孩子一样,跟她生分。她又摸出手机,想翻朵朵的照片,却发现手机里只有几张旧图——还是去年回家拍的,后来跟刘刚在一起,她连看朵朵照片的勇气都少了,怕那点愧疚压不住,会掉眼泪。
火车过隧道时,灯灭了几秒,车厢里一片漆黑。杨淑婷的心跳突然快了,下意识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里面有刘刚的消息,有她的秘密。黑暗里,她想起刘刚抱她时的温度,想起他说“等你跟李计划说清楚,咱们就光明正大的”;又想起李计划在老家帮她暖脚的样子,冬天的炕头热,他的手也热,裹着她的脚说“以后天天给你暖”。心里像被两只手扯着,一边是暖,一边是愧,疼得慌。
另一边,李计划坐在大巴的靠窗位置,手里攥着个会唱歌的小熊——是给朵朵买的玩具,兰兰陪他挑的。大巴开得稳,窗外的白杨树往后退,像去年跟兰兰逛公园时落的银杏叶,一片一片,晃得人眼晕。
“哥,你这玩具是给孩子买的吧?”邻座的小伙子凑过来,手里拿着个游戏机,屏幕亮着,“我也给我侄女买了个差不多的,会唱儿歌,孩子特喜欢。”
“嗯,给我闺女买的。”李计划笑了笑,把玩具往包里塞了塞。昨天兰兰陪他买玩具时的样子突然冒出来——兰兰拿着这个小熊,按了下开关,小熊唱着《小星星》,兰兰笑得眼睛弯了:“你看,这小熊跟朵朵一样可爱,她肯定喜欢。”
那时候他觉得心里暖,现在却有点酸。昨天送他到车站时,兰兰站在风里,头发被吹得乱飞,却没躲:“计划哥,你到家跟嫂子说离婚的时候,别跟她吵架,好好说,别让孩子害怕。”他当时点头,兰兰又说:“你在家想我了就打电话给我,我24小时开机,就算在上班也会接。”
他摸出手机,点开兰兰的微信,聊天记录停在今早——兰兰发的“路上小心,到了一定报平安”,他还没回。想发“快到服务区了”,又觉得没必要;想发“我有点想你”,又怕太肉麻,最后只点了个oK,就把手机锁屏了。
“哥,你春节回来待多久啊?”小伙子又问,手里的游戏机响着欢快的音乐,“我就待十天,得赶紧回城里,我对象还等着我一起吃火锅呢。”
“我……待一段时间吧。”李计划含糊道,心里又乱了。他本来想回来跟杨淑婷说离婚,可一想到朵朵,想到母亲的叮嘱,又有点犹豫。兰兰说“我等你回来,咱们租个带阳台的房子”,可家里还有妈和朵朵,他要是真提离婚,妈会不会气病?朵朵会不会没人管?
他掏出烟盒,想抽一根,又想起兰兰说“少抽烟,对肺不好,以后还要陪朵朵长大呢”,又把烟塞了回去。大巴进服务区时,他下车买了瓶矿泉水,看见小卖部在卖烤红薯,突然想起上次跟兰兰在夜市买的——兰兰帮他剥红薯皮,烫得直甩手,还说“你吃,我不喜欢吃甜的”,其实他知道,兰兰是舍不得。
回到座位上,手机响了,是兰兰发来的语音。他赶紧点开,兰兰的声音软乎乎的:“计划哥,你到哪儿了?我刚跟面馆老板说好了,等你回来,咱们还去吃上次那家火锅,我还点你爱吃的羊肉卷,多加辣。”
李计划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暖得慌,又疼得慌。他想回语音,又怕邻座听见,只能打字:“快到县城了,回去再说。”发完赶紧把手机塞进口袋,盯着窗外——县城的路牌越来越近,回家的路越来越短,可他心里的路却越来越乱。
杨淑婷的火车也快到县城了,邻座的大姐正收拾东西,孩子醒了,揉着眼睛喊“妈妈”。杨淑婷也拿起帆布包,手又蹭到了里面的羽绒服。她摸了摸羽绒服的领口,好像还能闻到刘刚身上的肥皂味,心里又暖又慌。
火车停稳时,她跟着人流下车,站台上挤满了接人的人,有举着牌子的,有抱孩子的,还有拎着热乎饭菜的。突然想起第一次跟李计划回家,李计划的妈就在站台上等,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热乎的鸡蛋,说“路上饿,赶紧吃”。现在站台上没有等她的人,只有她自己,手里攥着口袋里的手机,里面有刘刚的消息,心里装着两个男人,还有一个等着她的孩子。
李计划的大巴也到了县城车站,他拎着包下车,看见远处有拉客的三轮车,想起以前拉着杨淑婷和朵朵坐三轮车的样子——朵朵坐在中间,手抓着他的衣角,喊“爸爸,快点”。他掏出手机,想给妈打个电话,又想起兰兰的消息,犹豫了半天,还是先拨了妈的号。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妈的声音很亮:“计划啊,到哪儿了?我让你爸去车站接你,他都快到了!”
“刚到车站,不用接,我自己走回去就行。”李计划说,心里却有点慌——他不知道推开家门,看见妈和朵朵时,该怎么说,该怎么面对。
杨淑婷站在火车出站口,看着县城的街道,比去年又热闹了点,路边的小店挂着红灯笼,年味越来越浓。她掏出手机,刘刚又发了消息:“到了吗?怎么没回消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赶紧回“到了,刚出站”,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拎着帆布包往家的方向走。
两人都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从火车站往南,一个从汽车站往北,路线不一样,心里的乱却一样——一边是情人的念,一边是家里的慌。脚下的路越近,心里的矛盾越重,谁都没料到,推开家门的那一刻,等着他们的不是团圆的暖,而是一场早就藏好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