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婷端着一盆洗好的孩子们午睡用的床单被套,刚从后院晾衣绳那边回来,手指冻得通红。宿舍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潮湿的寒气像是能渗进骨头缝里。她搓着手,呵出一口白气,正准备用“热得快”烧点水喝,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妈”字。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接起电话,母亲周巧凤那带着浓重乡音的大嗓门立刻穿透听筒砸了过来:
“淑婷啊!你咋才接电话?干啥呢?”
“刚在晾衣服,妈。”杨淑婷把手机拿开了一点,“有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周巧凤习惯性地呛了一句,随即语气放缓了些,“朵朵咋样了?我前两天就想问,怕你忙着照顾孩子,没敢多打扰。”
“好多了,烧退了,就是还得在卫生院观察几天,怕反复。”杨淑婷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枝桠,“爸和妈……看着挺累的。”她没提李计划。
“唉,老人带孩子,能不累吗?”周巧凤叹了口气,话锋突然一转,“我听说……李计划在外面有人了?”
杨淑婷沉默着,没承认也没否认。这事,她没主动跟娘家说,但村里就那么大,风言风语传得快。
“我就知道!上次他回来,我就看他眼神不对,飘得很!”周巧凤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带着愤愤不平,“你们俩要是真没感情了,趁早离了算了!守着他还不够生气的!”
杨淑婷听着母亲在电话那头那样说,心里五味杂陈。当初她和李计划结婚,母亲是满口赞成的,觉得李家小子能干,人也精神。
“妈,你别说了……”
“为啥不说?我闺女受这么大委屈,我还不能说了?”周巧凤越说越激动,“淑婷,我告诉你,这婚必须离!但咱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像是在传授什么人生秘籍:“朵朵,必须跟你!那是咱老杨家的血脉,不能留给后妈磋磨!他李计划不是能挣钱吗?抚养费,一分不能少!往多了要!一个月一千五,不,两千!他在城里当主管,拿得出来!”
杨淑婷听着母亲把离婚像做生意一样算计,心里一阵发堵。“朵朵跟着我,我在城里……”
“你在城里咋了?你不是有工作吗?啊,对了,”周巧凤像是才想起来,“你那个同事……刘刚是吧?他不是对你挺上心的吗?他为了你都离了 ,这个人,我觉得挺可靠的。”
杨淑婷揉了揉眉心:“妈,这是我的事。”
“什么你的事我的事!我是你妈!”周巧凤语气强硬起来,“淑婷,你别犯糊涂!刘刚那孩子,我觉得挺实在的,工作也稳定,还是个保安队长,大小是个头儿。关键是他心里有你!这样的男人,你还不赶紧抓住了,等啥呢?”
杨淑婷想起谢小芳临走前绝望的眼神,心里一寒。“妈,我不想刚从一个火坑出来,就跳进另一个……”
“啥叫火坑?刘刚咋就是火坑了?”周巧凤打断她,“他比李计划那个陈世美强得多!至少人家愿意真心对你!淑婷啊,女人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图个安稳的家吗?你带着朵朵,找个没结过婚的也难,刘刚这样的,正好!”
正好……这个词让杨淑婷心里很不舒服。好像她是个处理品,正好碰上个不挑剔的买主。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周巧凤得不到回应,语气急躁起来,“趁着刘刚现在稀罕你,赶紧把婚离了,把手续办了,踏踏实实跟他过。有他帮衬着,你把朵朵接过去,在城里上学,不比你一个人强?”
“朵朵不一定喜欢他……”杨淑婷无力地辩解。
“小孩子懂个屁!处久了自然就亲了!总比让她跟着李计划,叫那个小狐狸精妈强吧?”周巧凤的话像刀子一样,“淑婷,妈是过来人,听妈一句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计划那边,你态度强硬点,不行就上法院!只要抓住孩子,你就占着理!”
杨淑婷不说话了。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胸口闷得厉害。母亲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理,都是为了她好,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只有一种被现实逼到墙角的窒息感。
“妈,”她深吸一口气,打断母亲还在进行的“战略部署”,“我有点累,想歇会儿。”
周巧凤那边顿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急,语气软了下来:“行,那你歇着。记住妈的话,啊?为自己,也为朵朵,多想想。有啥难处,给家里打电话。”
挂了电话,宿舍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热得快”在劣质塑料杯里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水还没开。
杨淑婷慢慢坐到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铁架床上掉漆的地方。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朵朵,抚养费,刘刚,抓紧……
她想起刘刚看她时温和的眼神,想起他笨拙却真诚的关心,想起他说的“天塌下来有我呢”。那确实是一种诱惑,一种在冰冷海水里抓住浮木的诱惑。
可她也想起李计划在女儿病床前通红的眼眶,想起公婆小心翼翼的神情,想起朵朵在视频里脆生生喊“爸爸”的样子。
离婚,不仅仅是一纸手续。是彻底斩断一个家,是把朵朵的生活硬生生劈成两半。
“热得快”发出刺耳的鸣叫,水开了。白色的水蒸气汹涌而出,模糊了窗户,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站起身,拔掉插头。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前路迷茫,而身后,似乎也没有退路。母亲的声音,像一根鞭子,抽打着她,让她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