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极具规律性的碎响,执拗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咔嚓…咔嚓…
这声音…带着某种坚硬的质感,仿佛顽石正在被耐心地研磨成粉。
雷蒙德元帅的意识,正从一片无边的黑暗深渊中缓慢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这富有节奏的啃噬声,成了连接他与现实世界的第一座桥梁。
随后,嗅觉苏醒,一股清冽的、混合着不知名草木清香的丹药余韵,
仍在他肺叶间徘徊,驱散了原本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他沉重的眼睑颤动了一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熔金的狮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收缩,花了半秒钟重新对焦,
随后便如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在了病房靠窗的角落。
宽大的医疗陪护椅上,蜷着一个小团子。
是云澈。
小家伙显然还沉在梦乡里,崭新的“星际版”小号道袍依旧宽大,
防弹纤维的质感在窗外透入的微光下泛着冷调,衬得她露在立领外的一小截脖颈愈发白皙。
她怀里紧紧搂着个东西——那玩意儿银灰的色泽、复杂的机械凹槽与断裂的接口,雷蒙德可太熟悉了。
那是联邦制式军用警卫机械臂上,最核心、也最坚硬的钛铬合金传动轴承外壳!
通常用于机甲关节承重,能硬抗小型激光枪的直射!
此刻,这堪称工业暴力美学的结晶,正被五岁的云澈抱在怀里,
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如同品尝一块极硬的磨牙饼干,
专心地、小口小口地啃噬着边缘。
“咔嚓…”
随着她腮帮子微不可察的鼓动,细密的金属碎屑簌簌落下,
在她深色的道袍下摆积了一小片亮晶晶的粉末。
雷蒙德:“……”
巨大的、覆着浅金色绒毛的狮爪无意识地收拢,将床边的合金护栏捏出轻微的变形。
他感觉自己刚被丹药洗涤过的清爽思维,瞬间又被这匪夷所思的画面糊住了。
他先是茫然——无法理解视觉传递的信息。
继而震惊——如同被高压电流窜过脊柱。
最后,一股深沉的、混合着“果然如此”和“又来了”的无力感,汹涌地淹没了他。
这小祖宗…她是怎么做到的?
从卸货到入口,这流程她是如何畅通无阻地完成的?
最重要的是,她那几颗小米粒似的乳牙,凭什么能挑战工业级钛铬合金的硬度?!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
战场上的烤虫腿、生啃虫族甲壳、保温杯炼仙丹…一桩桩,一件件。
原本觉得那些已经足够挑战认知底线,
可跟眼前这生啃军用传动轴的行为艺术比起来,竟显得…有些朴实无华了。
“元…元帅!您醒了!”
副官林恩的声音带着惊喜与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在门口响起。
这位忠诚的犬型兽人军官端着医疗托盘,眼下的乌青几乎要掉到地上。
他的视线本能地追随雷蒙德的目光,落到了陪护椅上。
“咔嚓…”
林恩副官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进而碎裂。
他手中的托盘猛地一斜,器械叮当乱响。
他死死盯着那布满细密牙印的金属件,又看了看地上的金属碎屑,喉咙里发出被扼住似的“咯咯”声。
“她…她…”
林恩的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声音劈了叉,
“那是外面三号警卫机械臂的承重轴!早上还好好的!她…什么时候…”
雷蒙德深吸了一口气,混合着丹药清香和金属碎屑味道的空气涌入胸腔。
他用空着的那只大手重重抹了把脸,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
“林恩…”
“在!元帅!”
“…别问。”雷蒙德闭上眼,语气沉痛,
“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少,对心脏越好。”
林恩副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一肚子疑问和世界观碎片咽了回去,默默扶正了托盘。
他觉得自己前半生学的物理学、材料学,都在那“咔嚓”声中,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就在这时,病房门无声滑开。
进来的并非医护人员。
三名身着深蓝色联邦军部制服、连表情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军官,步调一致地走了进来。
为首者肩章上的将星冰冷闪烁,正是军部内务司的威尔金斯中将。
他身后两名副官,一人手持加密记录光板,一人提着印有联邦徽章的银色公文箱,如同两台精准的人形机器。
病房内那点劫后余生的松弛感,瞬间被某种无形的、 官僚主义 的低温冻结。
威尔金斯中将锐利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空荡的病床、扶着护栏脸色苍白的元帅,
最后,精准地定格在角落里依旧沉浸在“啃铁”大业中的云澈身上。
“咔嚓。”
这声音在死寂的、弥漫着官方威严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且不合时宜。
威尔金斯中将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了一毫米,镜片后的眼神愈发冷冽。
他无视了林恩条件反射般的军礼,也忽略了雷蒙德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烦躁,
以一种宣读判决书的平板腔调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