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指尖触碰琴弦,不仅是音乐的流淌,更是心念的雕琢;在每一个音符的生灭间,照见本心的清净与调柔。
病愈后的昭阳,体内仿佛被置换了一种更轻盈也更沉静的物质。那份由病痛催生出的、对调伏心性更精微方式的渴望,如同早春的笋尖,悄然顶破了意识的土壤。
契机来得偶然。她去邻镇拜访一位精通书法与茶道的老先生,请教一些关于传统文化静心法门的问题。在老先生那间堆满书籍、飘着墨香与茶香的雅室里,墙角静静放置的一张古琴,吸引了她的目光。琴身漆色温润,线条流畅古朴,像一位沉默的智者。
“先生也通琴艺?”昭阳忍不住问道。
老先生捋须微笑,眼神通透:“谈不上精通,偶尔自娱。这古琴啊,古人称之为‘道器’,非为悦人,实为修心。‘琴者,禁也’,禁的是躁心、逸心、贪心。抚琴时,需气息下沉,心神专注,指法规矩,稍有散乱,音便不正。这勾、挑、抹、剔之间,磨的不是琴技,是心性。”
“磨的是心性……”昭阳低声重复着,目光无法从那张古琴上移开。老先生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她心中那扇隐约感知的门。这不正是她所寻觅的吗?一种将修行融入肢体动作、融入声音流动的活法。
她没有犹豫,当即诚恳地向老先生表达了想学习的愿望。老先生打量着她沉静的气度,欣然应允。
于是,昭阳的生活里,多了一项每日的功课——学琴。
起初,过程远非想象中那般诗情画意。她的手指僵硬,完全不听话。练习最基本的“勾”弦,力度不是过猛,发出刺耳的“啪”声,就是过轻,几乎不成音。手腕紧张,手臂酸痛。简单的“挑”弦,要求中指如同鸡啄米,瞬间发力又瞬间放松,她却总是拖泥带水,动作笨拙。
挫败感如同细微的尘沙,时时试图侵袭。她看着自己因练习“跪指”(用无名指关节处按弦)而迅速红肿起来的指尖,一阵刺疼传来,心中不免泛起一丝焦躁:“我怎么这么笨拙?”
但就在这时,她记起了观照。她没有评判这焦躁,只是看着它生起,如同看着琴弦上不和谐的余音,知道它,然后放下它。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指尖与琴弦接触的那一个点上,感受皮肤的触感,弦的振动,聆听那个并不完美、却真实无比的声音。
老先生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勿求快,勿求好。但求每一个音,都发自心底的宁静。”
她开始将抚琴视为另一种形式的禅修。调整坐姿,如同调整禅坐的七支坐法;放松肩肘,如同放松紧绷的身心;呼吸与指法配合,一呼一吸,一勾一挑,如同观呼吸般自然。她不再急于弹出完整的曲子,而是反复打磨最简单的指法,在无数次重复中,体会手指从僵硬到松弛,心神从散乱到专注的微妙变化。
日子在琴音的陪伴下静静流淌。红肿的指尖渐渐磨出了薄茧,疼痛化为了坚韧。那些原本笨拙不堪的指法,开始变得流畅起来。她发现,当心真正静下来时,手指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智慧,能更精准地找到弦位,力度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开始尝试练习一些极其简短的古曲小品,如《仙翁操》。旋律简单,但每一个音符都要求清晰、圆润、有韵味。她沉浸在每一个音的发出、持续、消逝的过程里,心念紧随音符,不生杂念。
终于,在一个月色如水的秋夜,她感觉自己准备好了。她净手,焚上一支淡淡的檀香,在琴桌前安然坐下。今晚,她打算第一次尝试完整地弹奏那首她练习了许久的《普庵咒》。这是一首佛教乐曲,音韵平和、庄严,据说有清净环境、安顿身心的效用。
她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
第一个音,如同水滴落入深潭,清越而沉稳。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音符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不再是生硬的敲击,而是带着呼吸的、圆融的振动。她完全沉浸在音乐的进行中,忘记了技巧,忘记了自我,只是成为一个通道,让这古老的、祥和的韵律通过她,自然地展现。
《普庵咒》的旋律并不复杂,但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琴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低沉处如大地沉吟,清越处如风拂铃铎。昭阳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也与这琴音的节奏合而为一,体内气息流转,通畅而舒适。
奇妙的是,院子里的秋虫似乎停止了鸣叫,晚风也放轻了脚步。整个小院,连同院中的草木、墙角的青苔,仿佛都沉浸在这祥和清净的振动之中。一种无形的、安宁的场域,以她和古琴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泛音如同涟漪,缓缓扩散,最终融入无边的夜色,留下无尽的静谧。
昭阳的手指轻轻按在微微振动的琴弦上,心中一片澄明喜悦,无一丝躁动。她并未觉得自己“演奏”了一首曲子,更像是完成了一次深层的洗涤和供养。
金句点睛:昭阳轻抚余温未散的琴弦,心中了然:调伏琴弦易,调伏心弦难;然弦动心不动,便是真功夫。*
这次通过音乐触及的深层宁静,让她意识到,让更多人体验这种向内探寻的安宁,或许是她接下来可以尝试的方向。
一个关于在冬日农闲时,带领有意愿的村民进行短期禅修的念头,如同琴音后的余韵,在她心中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