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之夜,昭阳在为祖先祈福时,心念自然扩展,将功德回向给所有生命旅途中相遇的众生。这份超越个人恩怨的宽广祈愿,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平静。
对“身心不二”的切身体验,如同为昭阳打开了一扇感知更精微世界的门。她与自身的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亲密与和谐,这份内在的整合,似乎也让她的心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拓宽,能容纳更广阔的生命图景。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黄昏时分,空气里便弥漫开纸钱焚烧的独特烟霭,混合着夏末秋初草木的清气,营造出一种既肃穆又带着人间温情的氛围。河流两岸,已有零星的灯火在暮色中闪烁,那是人们为逝去的亲人放下的河灯,寄托着生者的哀思与祝福。
昭阳和外婆也准备好了简单的祭品——几样时令水果,一碗清水,还有一叠精心折叠的、写有往生亲人名号的“包裹”。她们没有去拥挤的河边,而是在自家小院干净的一角,设了一个小小的祭台。
外婆点燃香烛,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摇曳,映照着老人虔诚而平静的面容。她低声念叨着历代祖先和已故亲人的名字,请他们“回来”领受供养,保佑在世的家人平安。
昭阳站在一旁,双手合十,随着外婆的指引,在心中默默忆念着那些熟悉又遥远的名讳——早逝的外公,未曾谋面的爷爷奶奶,还有几位印象模糊的叔伯……他们的面容在记忆中已然模糊,但血脉的联系却如同地下的暗流,在此刻清晰地搏动。
然而,当外婆的念叨声停下,按照习俗默祷时,昭阳的心念却没有停止。它像一滴落入静水的墨,自然而然地向外晕染、扩散。
她想起了韩爷爷。那位安然往生的老人,他的宁静与庄严,是她修行路上重要的启示。她在心中轻声说:“韩爷爷,愿您早已往生善处,得大自在。”
她又想起了那位曾在网络深渊边缘,因她的分享而重获生机的陌生人。那个承载着绝望与希望的黑色头像,此刻在她心中无比清晰。“那位不知名的朋友,愿你从此远离怖畏,内心充满光明与力量。”
思绪继续流淌。一些过往生命中的人和事,如同河底的卵石,被这特殊日子的水流冲刷显现。
她想起了大学时那位因竞争而与她产生龃龉、最终不欢而散的室友。想起了职场中那位曾刻意刁难、让她倍感压力的上司。甚至还想起了那位言辞刻薄的舅妈……
在过去,这些记忆总会勾起一丝不快或委屈。但此刻,在摇曳的烛光与袅袅的青烟中,那些曾经鲜明的情绪棱角,仿佛被时光和修行磨圆了。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对方带来的“伤害”,也看到了他们自身的局限、烦恼,以及他们或许也身处其间的、各自的不易。
她还想起了自己。想起自己曾在无意间,或因急躁,或因冷漠,可能也曾言语如刀,刺伤过父母、朋友,甚至陌生人。那些被她忽略或刻意遗忘的、自己作为“施加者”的瞬间,也在此刻浮上心头,带着淡淡的歉疚。
一种深切的、超越个人好恶的平等观,在心间升起。
所有的生命,无论亲疏爱憎,都在这无尽的因果之网中浮沉,都经历着各自的悲欢离合,都渴望离苦得乐。伤害与被伤害,纠缠与牵绊,无非是这巨大生命织锦上,颜色各异的经纬线。
她不再将自己固着在“受害者”或“无辜者”的位置上。她看到了一个更完整的图景:自己与他人,都是这生命长河中,各自挣扎、各自学习、彼此碰撞又相互影响的旅人。
于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内心发出了一个清晰而宽广的祈愿:
“愿以此功德,回向给我所有的祖先、亲人、师长、朋友,回向给韩爷爷,回向给那位网络上的朋友,回向给所有曾以任何形式帮助过我、温暖过我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心湖波澜不惊,继续默念:
“也回向给所有曾因无知、烦恼而伤害过我的人,以及所有我曾因无知、烦恼而伤害过的人。”
“愿我们所有人,都能从各自的生命困境中解脱,放下怨恨,消除隔阂,内心充满安宁与慈悲。愿一切众生,离苦得乐。”
当这个祈愿完整地在心中呈现时,一股奇异的感受席卷了她。不是激动,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如同秋日天空般,高远、明净、无比开阔的释然。
仿佛心中一些长久以来、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硬结,在这一刻被温柔的暖流化开了。那些纠缠在过往人际关系中的丝丝缕缕的怨怼、歉疚、不甘,都在这宽广的祝福中,失去了束缚她的力量。
她感到自己的内心,像被彻底清扫过的殿堂,空灵,宁静,充满了柔和的光明。对过往,只有感恩与放下;对未来,唯有祝福与前行。
外婆似乎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以往的宁静气息,侧过头,在烛光中对她露出了一个了然又欣慰的浅浅笑容。
夜色渐深,院中的烛火依旧安静地燃烧着,与天边那轮渐圆的明月遥相呼应。远处,河灯星星点点,顺流而下,承载着人间无数的思念与祈愿,汇入无边的黑暗与光明之中。
昭阳知道,那些具体的祈愿内容或许会消散,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无分别的宽广与释然,将如同这夜空中的明月清辉,长久地照亮她前行的道路。
真正的释然,源于心量的无限拓宽。当祝福能够平等地流向所有生命,包括那些曾带来伤痛与自身曾施加伤痛者,内心的枷锁便会在慈悲的光照下悄然消融。
中元节带来的内心宽广感,让昭阳对自身生命状态的平衡有了更深的审视。
秋分日将至,昼夜均分,阴阳平衡。她开始反思自己回归乡村后的生活,是否在“入世”做事与“出世”修行之间,找到了那个恰到好处的中道?这种对生命节奏的觉察,将引导她做出怎样的微妙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