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期而至的感冒,让昭阳在身体的脆弱中,意外收获了修行团体细致入微的关怀。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温暖,让她深切体会到,修行之路,并非独行。
独自体悟“情绪的河流”所带来的内在安宁,像一块被溪水反复冲刷的卵石,沉静而圆润。昭阳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又拓宽了一些,能更从容地容纳生活的起落。然而,身体的城池有时却不如心意那般听凭调遣。
或许是在家族聚会时受了凉,或许是连日来心神的细微消耗降低了抵抗力,第二天清晨醒来,昭阳只觉得喉咙干痛,头重脚轻,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乏力。她强撑着起身,量了体温,低烧。
倒了杯温水慢慢喝着,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一种熟悉的、属于病中特有的脆弱感,悄然弥漫开来。在这种时候,人往往会格外敏感,也格外容易感到孤独。
尤其,是在这条看似只有自己一步一印的修行路上。
她想起清心师姐曾说过,修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每个个体的觉悟与超越,终究需要自己去亲证,无人可以替代。这话没错,但在此刻身体不适的昭阳听来,却隐隐感到一丝凉意。
白天浑浑噩噩地过去,喝了点清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傍晚时分,热度似乎退下去一些,但身体依旧沉重如铅。
晚课的时间快到了。
去,还是不去?
脑海里两个声音在争论。
一个说:“算了,病着呢,请个假吧。没人会怪你的。”
另一个,更微弱却更执着的声音说:“去吧。哪怕只是坐在那里,感受一下氛围也好。规律的功课,是一种对心的训练和承诺。”
她想起自己发下的愿心——要深入学习,要坚定不移。一点小病就退缩吗?她挣扎着坐起来,套上那件穿惯了的、柔软的灰色棉袍。动作比平时迟缓了许多,仅仅是系好衣带,额角就渗出了一层虚汗。
推开屋门,晚风带着凉意吹在发烫的脸上,让她打了个寒噤。去往寺庙的那段路,此刻显得格外漫长。她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在空旷的村路上,更添了几分形单影只的意味。
终于,那熟悉的、朱红色的殿门出现在眼前。里面已经传来了隐约而平和的诵经声,像稳定的潮汐,抚慰着夜晚的躁动。
她站在门外,微微喘息,平复着因走路而急促的心跳。伸手,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一声。
殿内的景象,随着门缝的扩大,缓缓映入她的眼帘。
酥油灯摇曳着温暖的光晕,映照着佛像慈悲宁静的面容。熟悉的檀香气味,比往日更让她感到安心。同修们的身影,在蒲团上坐得端正,低声诵念着。
然而,与往常稍有不同的细节,瞬间攫住了她的注意力。
在她的那个固定位置——靠窗第二个蒲团,此刻空着。但蒲团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小的方凳。方凳上,放着一个白色的保温杯,杯口还微微冒着热气。旁边,还贴心地放着一小包未开封的纸巾。
她愣在原地。
就在这时,前排一位经常一起诵经的赵居士回过头来,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朝她那个位置轻轻努了努嘴,用口型无声地说:“快坐下,喝点热水。”
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位年轻居士,也转过头,递给她一个“我们都知道了”的、带着关切的眼神。
没有人大声问候,没有人中断诵经前来搀扶。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仿佛排练过无数次,又仿佛是心照不宣的本能。
昭阳的心,像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又像被温热的泉水瞬间包围。那股因生病而泛起的孤独感,那点强撑着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化为一股汹涌的热流,直冲眼眶。
她低下头,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轻轻坐下。拿起那个保温杯,拧开,里面是温度恰到好处的蜂蜜水,清甜温润,顺着干痛的喉咙滑下,一直暖到胃里,也暖到了心里。
她将保温杯捧在手中,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温度。然后,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尝试着跟上大家的节奏。声音因为鼻塞而显得有些嗡哑,气息也不够绵长,但她依旧努力地,一字一句地,融入那一片祥和而有力的声流中。
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观察者、修行者。她是这个温暖磁场的一部分。她的不适,被悄然察觉;她的需要,被默默预备;她的存在,被无声地珍视。
这关怀,并非源于某种义务或客套,而是源于共同的信念和走过的路。是一种“我懂你的坚持,也懂你的脆弱”的深切共情。
她坐在那里,身体依旧不适,头依旧有些昏沉。但她的心,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丰盈的暖意充满。那暖意驱散了病中的寒意,也消融了潜藏在修行之路深处的、那一点关于“孤独”的恐惧。
晚课结束时,清心师姐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好,不太烫。回去好好休息,别强撑。”
语气平常,却带着长辈般的慈爱。
昭阳点点头,想说声谢谢,却发现喉咙哽咽,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水光的、感激的笑容。
她终于明白,个人的觉悟如同孤灯,虽可自照,但唯有融入共修的灯海,才能彼此辉映,照亮更远的前路,也温暖每一段难免寒冷的旅程。
病中的温暖尚在心间回荡,一个深夜来电打破了宁静。电话那头,是久未联系、一向沉稳干练的李女士,她的声音却充满了罕见的焦虑和迷茫。
一个重大的事业决策让她陷入两难,仿佛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面对这位曾经的引路者之一的困惑,昭阳会发现,她手中这盏渐亮的灯,已能照亮他人脚下的方寸之地。她将如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