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昭阳在乡村的宁静生活被偶然拍下并发布到网络,随之而来的并非理解与欣赏,而是如潮水般的质疑与标签——“躺平”、“逃避现实”、“作秀”。第一次面对来自陌生大众的公开评价,昭阳的内心经历了短暂的波澜,但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关掉了网页,继续手边未完成的泡茶工序。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不再需要向任何外人证明自身选择的价值与意义。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昭阳刚刚整理好的村志新章节草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正专注于一段关于本地古老祈福仪式的考证,母亲送的那台笔记本电脑安静地待在一旁。这时,手机连续响起几声急促的提示音,是大学同学群里发来的消息,还@了她。
她有些疑惑地点开。群里分享了一个本地论坛的帖子链接,标题颇为吸引眼球:《名校才女归隐山林?是豁达还是逃避?实地探访昭阳村“修行”女子》。下面还附了几张显然是偷拍的照片——她在院子里扫地的侧影、在菜园里弯腰劳作的身影、以及坐在老银杏树下看书的宁静画面。
发帖人用一种看似客观、实则带着猎奇和揣测的口吻,描述了她在村里的生活,提到了她曾就读的知名大学和之前光鲜的职场经历,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质疑她选择留在乡村的动机:“是看破红尘的真修行?还是无法承受城市压力后的‘躺平’?又或者,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流量密码’和‘人设营造’?”
帖子下面的评论更是五花八门,迅速垒起了高楼。
“肯定是城里混不下去了呗,装什么清高!”
“现在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动不动就躲回老家。”
“看着挺能装的,说不定过几天就开始直播带货了。”
“浪费国家教育资源,读了那么多书跑去种地?”
“也不能这么说吧,人家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怎么了?”
“楼上太天真,这都是策划好的,等着看吧。”
……
那些冰冷的文字,像一支支无形的箭,隔着屏幕,带着陌生的恶意和轻率的评判,呼啸而来。
昭阳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一种熟悉的、带着刺痛的热意,瞬间涌上了她的脸颊。那是一种被误解、被审视、被贴上各种简单粗暴标签的本能反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有些闷痛。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些在网络上敲下这些字的人,或许正身处她曾经熟悉的格子间,或许在拥挤的地铁上,带着自身生活的疲惫与焦虑,将一种莫名的情绪投射到她这个“异类”身上。
若是在一年前,甚至半年前,看到这样的帖子,她可能会愤怒地想要辩解,会感到委屈和恐慌,会急切地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选择并非如此不堪,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我是不是真的在逃避?我的选择真的没有价值吗?
那种需要外部认可来确认自身价值的不安感,曾是她内心“内耗”的重要根源。
但此刻,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那初起的波澜在心头荡漾开,然后,慢慢地平息。
她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清心师姐教过的、也是她教给小慧的观呼吸法。深深地吸气,感受空气充满肺部,再缓缓地、彻底地吐出。一次,两次。
那些刺眼的文字,那些嘈杂的声音,仿佛随着这几次深长的呼吸,被一点点地推远、淡化。
她重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窗外。院子里,几只麻雀正在地上跳跃啄食,阳光下的老银杏树,叶片金黄,姿态安然。远处,是连绵的、沉默的青山。
这一切,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她脚下的土地,她手中的工作,她内心的安宁,这些才是她生活的全部,是她用近一年的时间,一点一滴构建起来的真实世界。
而网络上那些喧嚣的、匿名的、基于片面信息甚至臆测的评价,又算什么呢?它们像风,来了,又会走;像云,聚了,又会散。它们无法定义她是谁,无法动摇她扎根的土地,更无法夺走她内心已然生长的力量。
她想起了外公在《菜根谭》批注中写下的那句话:“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她守的,或许不是传统的“道德”,而是自己选择的、内心认同的“道”。这条路,或许寂寞,或许不被理解,但她的心是安的,是实的。
她也想起了李薇女士的肯定,想起了村民们信赖的眼神,想起了小慧进步后开心的笑容,想起了月光共修时那片集体的宁静……这些,才是她生命中有分量、有温度的回响。
相比之下,网络上那些虚无的指责与标签,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她伸出手,鼠标光标移动到那个论坛页面的红色叉号上,没有任何犹豫,轻轻点击。
屏幕瞬间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她未写完的文档界面。
她站起身,走到小泥炉旁,炉上的水正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快要开了。她将原本准备泡茶的茶具又用热水烫了一遍,然后投入茶叶,注水,出汤……动作流畅而专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茶香袅袅升起,氤氲在空气中,驱散了最后一丝因外界干扰而产生的滞涩感。
她知道,她无需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她的价值,不需要网络的认可来定义;她的道路,不需要旁观者的理解来铺就。她已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到了远比外界评价更坚实、更恒久的立足点。
这份在喧嚣中保持静定的能力,或许,正是她这段修行时光所获得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然而,她这份不为所动的沉静,是否会吸引来真正理解并愿意支持她这份事业的目光?
真正的强大,是当外界用各种尺子丈量你时,你只是安然地做自己,因为你的内心自有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