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宁静,并非远离人烟,而是在尘世劳作中依然保持的从容。当昭阳遇见清心师姐,她仿佛看到了一种活法的可能。
山间的寺庙比昭阳想象中要小,也更古朴。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石缝里长着坚韧的青苔。空气里弥漫着香火和古老木料混合的沉静气息。外婆是这里的常客,每月都会来帮忙打扫佛堂,更换供果。
昭阳跟在外婆身后,有些拘谨。她并非信徒,对寺庙的印象还停留在游客的喧嚣和求神拜佛的功利上。此刻寺内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檐角风铃的清脆声响,和隐约的诵经声。
外婆熟门熟路地走向偏殿旁的一处小斋堂,里面传来轻微的碗碟碰撞声。
“清心,忙着呢?”外婆在门口唤了一声。
一个穿着灰色居士服、系着干净围裙的女子闻声转过身来。她看起来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瘦,肤色是常年劳作的健康小麦色。最吸引昭阳的,是她的眼睛。
那不是一双饱经风霜后变得浑浊或锐利的眼睛,而是像雨后的山泉,清澈见底,平静无波。看向人时,目光专注而柔和,带着一种天然的善意,却没有过分的热络。
“王婆婆,您来了。”清心师姐微微一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她的目光随即落到昭阳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这是我外孙女,昭阳,城里回来的,带她来帮帮忙。”外婆介绍道。
“昭阳师妹,你好。”清心师姐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多余的寒暄,便又转身继续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灶台。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擦拭都认真到位,仿佛这不是一项琐碎的任务,而是一件值得全心投入的事情。
昭阳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清心师姐利落却丝毫不显匆忙的身影。她帮忙将外婆带来的新鲜蔬菜搬到角落,动作间不免带出了几分在城市里养成的、追求效率的急躁。
清心师姐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不急,慢慢来。”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了昭阳心头那根无形的、紧绷的弦。
外婆去佛堂帮忙了,留下昭阳在斋堂给清心师姐打下手,帮忙洗菜。水是山泉水,冰凉清澈。昭阳学着清心师姐的样子,将青菜叶子一片片掰开,仔细清洗根部的泥土。
沉默并不尴尬。清心师姐似乎很享受这种安静的劳作。她偶尔会哼唱几句不成调的、类似梵呗的旋律,声音低柔,与水流声、远处隐约的钟声融合在一起,构成一种独特的背景音。
昭阳偷偷观察着她。她发现清心师姐做任何事情,都有一种全然的“在场感”。洗菜就是洗菜,心无旁骛;擦拭就是擦拭,心手合一。不像她自己,洗菜的时候脑子里可能还在想着辞职的后患,想着母亲的电话,想着未来的迷茫。
“师姐,您在这里做义工很久了吗?”昭阳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打破了宁静。
清心师姐将洗好的菜放进竹篮沥水,用干净的布擦了擦手,才抬眼看向昭阳,眼神依旧澄澈:“有七八年了吧。”
“一直……都是这样吗?我是说,每天都来做这些琐事?”昭阳难以想象,一个人如何能日复一日地沉浸在这样看似“没有价值”的劳作中,还能保持如此平和的状态。
清心师姐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了然的微笑:“做事不在大小,在于用心。扫地除尘,和诵经念佛,本质上并无不同。”
她拿起一把小葱,慢慢地、仔细地切着葱花,动作流畅而稳定。
“心里干净了,处处是道场。”她顿了顿,看向昭阳,目光温和却仿佛能穿透人心,“心里若是乱的,就算住在寺庙里,也一样烦恼重重。”
昭阳的心猛地一震。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直接捅到了她的痛处。她不就是那个“心里乱”的人吗?即使逃离了城市,回到了宁静的乡村,那些焦虑、恐惧、不甘依旧如影随形。
“可是……怎么才能让心不乱呢?”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求。
清心师姐放下刀,将切好的葱花拢到一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看那殿里的佛菩萨,为什么总是低眉垂目?”
昭阳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似乎真是如此。
“因为,”清心师姐的声音轻柔却有力,“不看,不听,不住。”
不看外界的纷扰,不听内心的妄念,不住着于任何境遇。
她拿起旁边一个有些年头的木鱼,轻轻敲了一下。
“咚——”一声清响,在安静的斋堂里回荡。
“烦恼来了,就像这声音,听见了,知道它来了,也看着它走。不追着它跑,也不堵着它不让它来。”她看着昭阳,眼神澄澈如镜,“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昭阳怔怔地看着清心师姐,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看着她从容不迫的动作,感受着她周身那股仿佛与这古寺、这山峦融为一体的宁静气场。她忽然明白了,外婆带她来这里,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帮忙。
这位清心师姐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教导。
真正的修行人,不在深山,而在心田。清心师姐用她如溪水般澄澈的存在,让昭阳看到了“活着”的另一种可能——不抗拒,不攀附,只是如实地在每一个当下。
离开寺庙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瑰丽的橘红色。昭阳回头望去,暮色中的古寺更显庄严静谧。清心师姐站在斋堂门口,微笑着向她们挥手道别,身影渐渐融入苍茫的暮色里。昭阳的心中,却仿佛留下了一颗名为“宁静”的种子。晚风送来隐约的诵经声,她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一个念头悄然萌生——或许,她可以去听听那完整的晚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