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安全感,并非来自永不熄灭的灯火,而是在黑暗降临时,依然能于方寸烛光中找到内心的安定。
深夜,昭阳被一阵巨大的雷声惊醒。闪电像苍白的利剑,瞬间劈开沉沉的夜幕,将屋内简陋的陈设映照得如同鬼魅。紧接着,暴雨如同万千奔腾的马蹄,轰然砸在瓦片上、院子里,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狂暴的声响填满。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灯的开关。
“啪嗒。”
没有反应。又按了几下,依旧是一片黑暗。
停电了。
在城里,停电是极小概率的事件,即使发生,也会有应急灯和手机照明。但在这里,黑暗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具有压迫性。窗外的暴雨和狂风嘶吼着,仿佛要将这小小的老屋连根拔起。一种久违的、对于未知自然的恐惧,悄悄攫住了她的心。她蜷缩在被子里,听着瓦片上密集如鼓点的雨声,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无助而渺小。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细微的响动。
一道温暖、摇曳的橘黄色光芒,缓缓驱散了门缝下的黑暗。
昭阳轻轻起身,披上外衣,悄声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
外间的堂屋里,外婆正就着桌上的一盏煤油灯——不,仔细看,是一个小小的、插在旧瓶盖里的红色蜡烛——微弱的光晕,低头缝补着一件旧衣服。
烛光不大,只能照亮外婆周身一小片区域。她的影子被投在背后的土墙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微微晃动,巨大而安详。飞针走线的动作缓慢而稳定,针尖偶尔在烛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亮光。
更让昭阳怔住的是,外婆嘴里正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哼着一支山歌。调子很老,甚至有些走音,歌词也含糊不清,但那缓慢的、带着某种原始韵律的哼唱,却像一股温润的溪流,奇异地中和了窗外暴雨的狂躁。
外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起头,昏黄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吵醒你了?”外婆的声音平静如常,“夏天就是这样,雷公雨婆脾气大。没事,等他们闹腾够了就好了。”
昭阳走到外婆身边坐下,摇了摇头。她看着那跳动的烛火,看着外婆布满老茧的手指熟练地穿针引线,听着那不成调却异常抚慰人心的哼唱,之前那份被暴风雨勾起的恐慌,竟一点点消散了。
在这里,黑暗来临,便点燃烛火。
衣服破了,便拿起针线。
风雨大作,便安然等待它过去。
没有抱怨,没有焦虑,没有试图去控制无法控制的自然之力。只有一种顺应和接纳,一种在有限条件下依然从容过好当下的、坚实的生命力。
这烛光如此微弱,远不及城市里任何一盏灯明亮,但它却照亮了这方寸之地,也仿佛照亮了昭阳心中某个黑暗的角落。这哼唱如此质朴,毫无音乐性可言,但它却像最温柔的安抚,稳住了她被雷雨惊扰的心神。
她忽然明白,她一直在向外寻求的安全感——一份高薪的工作,一个稳定的住所,他人的认可和爱——似乎都如同城市里那些璀璨却易碎的灯火,随时可能因一场意外的“停电”而陷入黑暗。
而外婆所拥有的,这种根植于土地、源于内心平静和与自然共处的安然,才是真正扎实的、无法被轻易剥夺的安全感。它不依赖于外物,只源于自身如何面对这个世界的基本态度。
窗外,雷声渐远,雨势虽未减小,但那份毁天灭地的气势似乎弱了些。烛火依旧在轻轻摇曳,映照着外婆专注的侧脸和墙上晃动的影子。
昭阳静静地坐着,不再害怕。她甚至觉得,在这与世隔绝的黑暗和风雨声中,在这小小烛光的守护下,感受着身边亲人平稳的呼吸和存在,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稳稳承接住的安宁。
最深的安全感,生于方寸烛光之内,长于对生命无常的坦然接纳之中。当外界一片混沌时,内心的光亮才显露出它真正的力量。
这一夜,风雨飘摇,烛光虽微,却从未熄灭。昭阳在外婆身边坐了许久,直到倦意再次袭来。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阳光灿烂。当她信步走到村边的小溪旁,看着清澈的溪水欢快地流淌时,昨夜那份在动荡中寻得的安定感,似乎与眼前这流动的景象产生了奇妙的共鸣。那清澈的、永不停歇的溪水,是否也蕴含着某种她尚未完全领悟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