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王朝的深宫，永远弥漫着一股看不见的硝烟。自那日宫宴上“无意”搅黄了赵擎提议的核查西域商队之事后，阿依娜能感觉到，投向她的目光里，除了以往的轻视和嘲弄，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忌惮。
尤其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兵部尚书赵擎。
她依旧扮演着那个语言不通、举止笨拙的和亲公主，每日例行公事般地去向皇后请安，然后便缩回自己那略显偏僻的宫殿，尽量降低存在感。但她知道，暗处的波涛已然因她而涌动。
【叮——今日份瓜料已送达，请宿主注意查收。】脑内那熟悉的、毫无情绪起伏的机械音准时响起。
阿依娜正对着一盘大晟特色的糕点“发呆”，闻声心神一凛，面上却依旧是一片茫然，甚至伸出纤纤玉指，好奇地戳了戳那块晶莹剔透的荷花酥。
「系统啊系统，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是张美人偷偷克扣了小宫女的月钱，还是李才人又和御花园的侍卫眉来眼去了？」她在内心默默吐槽，这些后宫鸡毛蒜皮的瓜，虽然琐碎，但有时也能拼凑出一些有用的人际关系图。
【正在检索……检索到高位目标：兵部尚书赵擎。关联信息：其麾下左侍郎王敬，于三日前深夜，秘密接收自江南押送入库的一批新铸军械。登记入库数目：长矛五千柄，腰刀八千把，弓弩两千张，箭矢五万支。实际接收数目：长矛四千五百柄，腰刀七千五百把，弓弩一千八百张，箭矢四万五千支。差额部分已被王敬通过其外甥经营的商队，暗中运出京城，疑似流向……黑市。相关证据：真实入库清单藏于王敬书房暗格，其外甥商队账本记录于城南‘兴隆当铺’丙字库第七号箱内。】
阿依娜戳点心的手指猛地一顿。
军械！贪污！黑市！
这已远远超出了后宫争风吃醋的范畴，直接触及了王朝的军事根本，更是直指赵擎的左膀右臂！这瓜又大又沉，足以砸死一个三品大员！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系统升级后提供的瓜，果然越来越要命了。这东西若是利用得好，或可重创赵擎一派，但若一个不慎，最先被这瓜砸得粉身碎骨的，必然是她这个“懵懂无知”的和亲公主。
她必须万分小心。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阿依娜忙起身，垂下眼帘，做出恭顺迎接的姿态。内心却在天人交战：「他怎么来了？平时这个时辰他都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啊！偏偏是这个时候……这瓜，我要怎么让他‘不经意’地知道？」
萧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玄色龙袍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他目光如电，扫过殿内，最后落在案几上那盘被戳了一个小坑的荷花酥上，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平身。」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谢陛下。」阿依娜用她那磕磕绊绊、语调古怪的官话回应，小心翼翼地站到一边，继续扮演她的鹌鹑。
萧衍今日心情似乎并不佳，眉宇间凝着一丝疲惫与烦躁。他挥退了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与阿依娜二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阿依娜能感觉到他那审视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昨日，赵尚书又上折子了。」萧衍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仍是主张加大对西域用兵，言说楼兰等国阳奉阴违，需以雷霆手段震慑。」
阿依娜的心猛地一紧，指甲悄悄掐入了掌心。
「朕驳回了。」萧衍淡淡道，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但朝中附议者，甚众。」
阿依娜低垂着头，不敢接话，内心却已翻江倒海：「又来了！这个赵擎，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楼兰到底怎么惹他了！」
「朕需要……一些理由。」萧衍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锐利，像是能穿透她伪装的躯壳，直抵内心，「一些能让他们闭嘴的理由。」
阿依娜心脏狂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暗示吗？他难道……期待着什么？
「理……由？」她抬起头，努力做出困惑的样子，重复着这两个对她来说似乎很复杂的字眼，「陛下，强大，说话。」她笨拙地比划着，「他们，听话。」
萧衍看着她那副努力组织语言却又词不达意的模样，再听着她内心那一连串焦急的「军械！贪污！王敬！黑市！账本在当铺！」，强烈的割裂感让他几乎要维持不住严肃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再推一把。
「若有人，阳奉阴违，欺瞒于朕呢？」他盯着她的眼睛，「譬如，有人嘴上忠君爱国，实则贪墨军资，损我国力……这样的人，该不该罚？」
「该！」这一次，阿依娜回答得又快又清脆，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赶紧低下头，小声补充，「坏……人，欺负陛下，该罚。」
「哦？」萧衍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公主如何得知，有人欺瞒于朕？又怎知，是贪墨了军资？」
阿依娜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完了！说漏嘴了！他怎么会直接问这个？
「我……我……」她急得额头冒汗，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最后落在案几的糕点上，灵光一闪，胡乱指着那盘点心，「它……它看起来，好多，但是，一碰，就碎了……假的，不实在！像，像坏人！」
她一边说，一边在内心疯狂祈祷并疯狂输出：「对！就像那个王敬！收的军械账面好看，实际少了那么多！长矛少五百！腰刀少五百！弓弩少两百！箭矢少五千！都是空架子！一碰就碎！东西都让他外甥卖黑市去了！账本在城南兴隆当铺丙字库七号箱！快去查啊陛下！查到了就能打赵擎的脸了！求求你了快听懂我的暗示吧！」
萧衍：「……」
他看着那盘被无辜指认成“贪官”的荷花酥，再听着耳边那详尽到令人发指的贪污清单和藏证地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强压下嘴角快要抑制不住的笑意，以及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王敬？竟然是赵擎麾下掌管军械库的王敬！数额如此巨大，还牵扯黑市！此案若坐实，何止是打脸，简直是在赵擎的心口上插刀！
而这一切，竟然是通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他再次看向阿依娜，她正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角，那双漂亮的异域眼眸里盛满了忐忑不安，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仿佛刚才内心那些咆哮根本不是出自她口。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心底最坚硬的地方，莫名地松动了一下。她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绞尽脑汁地想帮他，想保护她的母国。
「公主这个比喻，倒是……新颖。」萧衍缓缓靠回椅背，语气听不出喜怒，「点心不实在，一碰就碎。看来，朕是得好好查查，这宫里……乃至这朝堂之上，还有哪些东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阿依娜眨眨眼，不太确定他到底听懂了没有。
「朕忽然想起还有政务要处理。」萧衍站起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公主好生歇着吧。这糕点……既然不实在，撤下去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步伐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许。
一出殿门，萧衍脸上的所有情绪瞬间收敛，恢复成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
他低声对身旁的心腹大太监吩咐道：「传朕密旨，令暗卫即刻行动，两件事：一，严密监视兵部左侍郎王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其书房。二，派人潜入城南兴隆当铺丙字库，给朕找出第七号箱里的账本，不得有误！」
「是，陛下！」大太监心中一凛，躬身领命，迅速离去。
萧衍回头望了一眼阿依娜宫殿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这个楼兰公主，究竟是他的福星，还是……最大的变数？
而殿内，阿依娜瘫坐在席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到底明白了没有？应该……明白了吧？他都说什么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老天保佑，千万别给我惹祸上身啊……」
她看着那盘被撤下的荷花酥，忍不住又咽了口口水。
「其实……看起来还挺好吃的……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