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刺骨，冷宫偏僻处的枯树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两名膀大腰圆的嬷嬷粗暴地将阿依娜推搡进一间破败的殿室。殿内蛛网密布，尘土呛人，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映照出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地上散乱的枯草。
「楼兰公主，今夜就委屈您在此歇息了。」领头的王嬷嬷皮笑肉不笑，语气里满是刻薄的得意，「待陛下查明那‘厌胜之术’的真相，自有您的去处。」
阿依娜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依旧维持着那副惶恐不安、语言不通的懵懂模样，碧色的眼眸里蓄满了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她瑟缩着抱住手臂，用生硬的中原官话磕磕巴巴地说：「……坏……没有……阿依娜……没有……」
「有没有，可不是您说了算！」王嬷嬷冷笑一声，眼神示意另一个嬷嬷上前，粗鲁地在阿依娜身上摸索检查，甚至扯散了她的发髻，冰冷的首饰被一一取下丢在地上。
阿依娜配合地颤抖，内心却异常冷静。
【系统，扫描这间屋子，有没有隐藏的‘惊喜’？还有，刚才被塞进我妆奁底层那个丑娃娃，材质、来源，能分析吗？】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立刻在她脑海中响起：
【叮！正在为宿主进行深度环境扫描……扫描完毕。发现隐藏风险：东侧第三块地砖下埋有破损宫装一件，经血迹反应检测，属于已故的冲撞林贵妃被杖毙的宫女春桃；西北角梁上悬有诅咒符纸一张，书写陛下生辰八字及恶咒，墨迹新干，不超过两个时辰。】
【叮！检测到关键物证‘诅咒人偶’：材质为宫内御赐的云锦边角料，内填充荞麦皮与……少量西域迷迭香粉末（此香料为宿主此次入宫带来的陪嫁之一，目前已登记在册）。人偶背后书写陛下生辰八字，心口位置扎有七根银针（制式为尚宫局统一发放）。针上淬有慢性毒药‘相思子’提取物，与陛下近日御膳房中发现的异常毒素成分一致。】
阿依娜的心猛地一沉。
好毒的计策！
人偶的布料是御赐的，香料是她的，银针是宫制的，甚至连毒药都和她母国可能产出的东西扯上关系，更与她近日试图提醒萧衍注意御膳房异常的举动形成了恶毒的闭环。人证（举报的宫女）、物证（这个娃娃）俱全，还提前在她住处埋好了“前科”证据和正在进行的“诅咒”现场。
若非系统提前预警，她此刻怕是已经慌了阵脚。林贵妃和赵擎这次是下了血本，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搜仔细点！看看这妖女还有没有藏别的脏东西！」王嬷嬷高声吩咐，眼睛却不住地往东侧地面和西北房梁瞟。
阿依娜内心冷笑。
【果然，她们就等着‘意外’发现那些东西，坐实我的罪名。可惜啊可惜……】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和太监尖细的通传：「陛下驾到——」
破败的殿门被推开，萧衍身着玄色常服，大步走了进来。他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目光如刀般扫过殿内情形，最后落在衣衫略显凌乱、眼眶微红的阿依娜身上。
林贵妃跟在萧衍身后，一副忧心忡忡又痛心疾首的模样：「陛下，您看这……臣妾也不敢相信阿依娜公主会行如此恶毒之事，但人赃并获……事关龙体安康，臣妾不得不禀报啊。」
萧衍并未理会她，径直走到阿依娜面前，声音听不出情绪：「阿依娜，她们说你以巫蛊之术诅咒朕，你有何话说？」
阿依娜抬起头，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用力摇头，语言更加破碎：「陛下……好……阿依娜……喜欢陛下……不会……坏……」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疯狂输出：
【呜呜呜……吓死我了……哪个天杀的把那么丑的娃娃塞我盒子里！还用的是给陛下做荷包剩下的边角料！那是我挑灯夜战好不容易缝得能见人了想送给陛下的！虽然鸳鸯绣得像水鸭子……但也是我的心意啊！现在好了，证据确凿了呜呜……】
萧衍：“……”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荷包？水鸭子？
【还有啊还有啊，那娃娃肚子里的西域迷迭香，是我带来安神助眠的，我自己都快舍不得用了！居然拿来栽赃我！暴殄天物！心痛死我了！】
萧衍的目光微微闪动。
【最过分的是那银针上的毒！明明就是御膳房王总管偷偷下的那种，想混在陛下喝的羹汤里，我都闻到那味儿了！上次还想提醒陛下来着，可惜语言不通比划了半天陛下好像没明白……这下好了，他们居然用这个来害我！等等……埋东西的人好像还没走远？】
萧衍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林贵妃见萧衍沉默，以为他动了真怒，趁机添油加醋：「陛下，铁证如山。此等妖女，心怀叵测，不仅诅咒陛下，还想毒害陛下，其心可诛！应按律严惩，以正宫闱！」
赵擎不知何时也赶到了冷宫外，此刻进入殿内，沉声道：「陛下，巫蛊之术，历朝历代皆为禁忌，动摇国本。更何况涉及龙体安危。此风绝不可长！为江山社稷计，请陛下速速决断！」
一时间，所有压力都指向了阿依娜。
阿依娜似乎被这场面吓坏了，瑟瑟发抖地后退一步，不小心碰倒了旁边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旧花瓶。
「哐当」一声，花瓶碎裂。
王嬷嬷立刻尖声道：「陛下您看！她做贼心虚了！」
阿依娜却指着碎裂的花瓶底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啊——虫！黑黑的……怕！」
众人下意识望去，只见花瓶碎片下的泥土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一名侍卫上前，用刀鞘拨开碎片和浮土，脸色猛地一变：「陛下！是……是蛊虫！尚未死透！」
林贵妃和赵擎眼中同时闪过一抹惊喜和疑惑。惊喜的是罪证再加一重，疑惑的是这并非他们事先的安排。
只有萧衍，听到阿依娜心里那串几乎要刷屏的呐喊：
【对对对！就是那个！系统说这叫‘蚀心蛊’的幼虫！是那个看起来最老实的小太监半个时辰前偷偷埋的！和赵擎书房里养的那种一模一样！他鞋底现在还沾着孵化蛊虫用的药泥呢！味道难闻死了！快抓他！抓他啊！】
萧衍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垂手站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感受到天子的注视，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李德全。」萧衍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拿下那个太监，检查他的鞋底。」
「遵旨！」大太监李德全立刻指挥如狼似虎的侍卫扑了上去。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想跑却被轻易制服。鞋底被强行剥下，果然沾着一种诡异的暗绿色泥状物，散发出淡淡的腥臭气。
「陛下！陛下饶命！是……是……」小太监面无人色，下意识地看向赵擎的方向。
赵擎脸色骤变，厉声打断：「好个狗奴才！竟敢私藏此等邪物！还不快从实招来，受谁指使！」
他这是要弃车保帅。
阿依娜在心里啧啧称奇：
【哇哦，翻脸比翻书还快！赵大将军这演技，不去南曲班子唱戏真是屈才了！系统说这小太监是他养的死士的家生奴才，专门负责传递这些阴私玩意儿的。上次给丽妃娘娘下导致她容颜憔悴的药，也是他经的手呢！】
萧衍的眼神更冷了。丽妃之事，他亦有耳闻，只是苦无证据。
「陛下，」林贵妃见形势微妙，赶紧将话题拉回，「即便有人栽赃，但那诅咒人偶确是从阿依娜公主妆奁中搜出，证据确凿啊！」
阿依娜仿佛才听懂“妆奁”这个词，慌忙比划着，指着殿外：「盒子……我的……漂亮的……姐姐……碰……坏了！」
她说得颠三倒四，但萧衍听懂了。她的妆奁，被那位举报的宫女碰过之后，东西就坏了（不对了）。
「传那个举报的宫女。」萧衍下令。
宫女很快被带上来，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阿依娜看着她，继续在心里爆料：
【系统系统，快查她！哦豁！她老家是赵擎封地的，她爹欠了赵家一大笔赌债呢！昨天晚上她还偷偷去见了一个赵府的门客，拿了一包银子，那门客还夸她事情办得好，答应事成之后帮她爹销债呢！】
萧衍听着阿依娜的心声，面沉如水，开始亲自审问那宫女，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直指她与赵府的联系以及昨夜的行踪。
宫女在皇帝强大的威压和看似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倒在地，涕泪横流地磕头：「陛下饶命！是……是赵大人府上的刘先生让奴婢这么做的！他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把那个娃娃塞进公主的妆奁底层，然后假装发现……奴婢罪该万死！求陛下开恩啊！」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赵擎勃然变色：「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陛下，此贱婢分明是构陷忠良！」
「构陷？」萧衍缓缓转身，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赵擎，「赵爱卿，朕还未问你，你府上门客为何会知晓宫中公主妆奁样式，又能弄到御赐云锦边角料、尚宫局银针，甚至……西域迷迭香和宫廷禁药呢？」
赵擎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阿依娜在心里默默鼓掌：
【陛下威武！逻辑鬼才！句句问到点子上！对啊对啊，赵大将军，你解释解释呗？难道你未卜先知，早就知道我会‘诅咒’陛下，连材料都给我备得这么齐全？】
林贵妃也慌了神，急忙道：「陛下，或许……或许是这贱婢胡说，赵大人忠心耿耿，怎会……」
她话未说完，之前被派去搜查的侍卫首领匆匆返回，单膝跪地禀报：「陛下！臣等奉命搜查，在此殿东侧第三块地砖下，发现染血宫装一件！经初步辨认，属于已故宫女春桃！西北角房梁上，发现诅咒符纸一张！」
侍卫将两样东西呈上。
那宫装上的暗沉血迹和符纸上歪歪扭扭却恶毒无比的咒文，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林贵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春桃是她下令杖毙的！那地方……她明明让王嬷嬷……
萧衍拿起那张符纸，看了看上面墨迹未干的样子，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林贵妃和冷汗涔涔的赵擎，声音冰寒刺骨：「好啊，真是好得很。人证物证，一环扣一环。不仅是要陷害公主，连这诅咒朕的现场，都给朕提前布置得如此‘周全’！」
他猛地将符纸摔在地上：「李德全！」
「奴才在！」
「将这一干人等——赵擎、林氏，以及这些背主的狗奴才，全部给朕押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陛下！」「陛下饶命！」
赵擎和林贵妃惊恐的呼喊声被侍卫们毫不留情地拖拽了下去。
破败的冷宫大殿内，顿时只剩下萧衍、阿依娜以及寥寥几个心腹。
萧衍走到阿依娜面前，看着她依旧带着泪痕的小脸和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复杂情绪在心中翻涌。今夜若非她那看似懵懂慌乱实则句句暗藏玄机的“心声”，他即便心存疑虑，恐怕也难以如此迅速地扭转局面，将这精心布置的毒计撕开一个彻底的口子。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吓坏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阿依娜仰着头，像受惊的小鹿般点点头，又摇摇头，下意识地用母语嘟囔了一句：「……就是有点冷……」
萧衍听懂了她的话。他解下自己的玄色貂皮大氅，仔细地披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将她紧紧裹住。大氅上还带着他温暖的体温和淡淡的龙涎香气。
「回宫。」他沉声下令，然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这里晦气，不值得你待。」
阿依娜被他温热的手掌握着，裹在充满他气息的大氅里，愣愣地跟着他往外走。
【诶？这就结束了？不审了？不过……陛下的手还挺暖和的……这披风也好好闻……】
走在前面的萧衍，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殿外，寒风依旧，但夜空中的乌云似乎散开了一些，隐约露出几颗微弱的星子。
而真正的较量，显然才刚刚开始。赵擎与林贵妃虽暂时被押，但他们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坐以待毙。阿依娜知道，有了系统这个“吃瓜利器”，她在这场漩涡中，再也无法独善其身了。
她握紧了身上温暖的大氅，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竟奇异地安定了些许。
至少今晚，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