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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敢搂我?!

那红娘柳眉倒竖,眸中燃起两簇清晰的怒火,她向前紧逼三步,水红色的裙裾如翻滚的浪花,手中那柄描金绘彩、坠着流苏的团扇带着破风声,不客气地直指书生鼻尖,气势咄咄逼人。

是、是小生饿得眼冒金星,五脏庙擂鼓,一时头昏眼花,搂得慌了些,唐突了姐姐……求姐姐饶恕则个!书生慌忙后退,脚步踉跄,结结巴巴地辩解,一副窝囊可怜相。

搂得慌?红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话音未落的刹那,她闪电般探出一只纤纤玉手,五指如爪,精准无比又狠辣地揪住了书生的耳朵,竟硬生生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书生顿时痛得龇牙咧嘴,双腿在空中徒劳地蹬踹挣扎,帽歪衣斜,显得狼狈不堪。红娘面罩寒霜,拎着他如同拎一只待宰的鸡仔,毫不留情地呼呼转了好几个圈,绸缎衣裙飞扬,充分展示着她绝对的力量和掌控权。随后,她另一只手运足力道,猛地在他后背一拍——

——一声脆响,力道不轻,书生痛得“嗷”一嗓子叫出来,脸都皱成了一团。随着这一拍,他脸上那惊慌失措的书生面具竟应声脱落, 一声掉在台板上,骨碌碌滚到一边,露出底下另一张更加滑稽可笑、挤眉弄眼的鬼脸面具。

红娘看着他这副尊容,忍不住 一声笑出声来,团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间尽是讥诮与戏谑:我当是什么正人君子、读书种子,原来呀~扒了这层皮,我看你原本就是只不安分、起贼心的禽兽,却偏要假装乔作个文弱好书生!画虎不成反类犬!

说完,她毫不客气地抬脚,照着他屁股就是一下,走你! 一声娇叱,干脆利落地将那书生踹下了戏台!

书生哎哟妈呀! 惨叫着,手舞足蹈地跌落在台下早已准备好的、铺着软垫的方桌上,摔得七荤八素。红娘裙裾一飘,如一片红云般紧随其后,轻盈地跃落在他身旁。两人竟就在这方寸之间的几张桌面上,展开了一场令人眼花缭乱、心惊肉跳的追逐。他们在有限的桌面上跳跃腾挪,身法敏捷如电,惊险万分,每每看似要跌落却又总能化险为夷。一边跳还一边有节奏地一唱一和高声喊着:禽兽!假装!禽兽!假装! 夸张的动作、诙谐的喊声与惊险的场面形成了奇妙的混合,引得台下观众爆发出阵阵又惊又乐的哄堂大笑,气氛热烈沸腾,几乎掀翻屋顶。

就在那书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处用桌椅勉强叠起的高处,摇摇欲坠,所有人的目光、笑声和惊呼声都被他那滑稽又惊险的窘态牢牢吸引时——

那位红娘却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精准地跃上了小白所在的茶桌边缘,足尖轻点,如蜻蜓立荷。

她对着近在咫尺的小白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吐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粉色气息。与此同时,她脑后那一直看似固定装饰的狐狸脸面具,竟猛地自行活了过来!雕刻精细的木狐眼珠转动,闪烁着诡异而不祥的红光,嘴巴开合,一个与红娘娇媚声线截然不同的、沙哑而充满古老蛊惑力的声音,低低地、直接地灌入小白耳中:

然而,一直未被台上热闹完全吸引、始终保持着一分警惕、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小玄,眼神骤然一凛!就在那木狐开口的瞬间,他快如闪电般出手,五指如铁钳,一把死死攥住了红娘正欲借机伸向小白腕间的纤细手腕!

红娘猝不及防,腕上传来一阵钻心刺骨般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伤,她痛得闷哼一声,脸色微变,慌忙将手猛地缩了回去,再看向小玄时,那双媚眼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和被冒犯的深刻恼怒。

小玄面沉如水,眼中寒意凛冽,怒气如实质般在周身翻涌,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霍然起身,就要发作。小白却立刻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却极其坚定地按在了小玄紧绷的手臂上,微微摇头,挡在了他面前。

弟弟。 她极轻地摇了摇头,目光交汇间带着清晰的恳求、安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示意他切勿在此刻、于此地发作。

小玄与姐姐对视片刻,看到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终是强压下滔天怒火,重重地坐回原位,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但那双锐利如冰锥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在红娘身上,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让周围几个原本笑得开心的观众都不自觉地挪远了些。

好——!!精彩!太精彩了!!

恰在此时,红娘已迅速重整姿态,脸上瞬间又堆起完美无瑕的妩媚笑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她兴高采烈地跑回台上,那书生也连滚带爬、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四周宾客看得如痴如醉,再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和掌声,将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插曲彻底淹没在狂热的声浪里。

娘子, 许仙完全沉浸在精彩绝伦的演出中,笑得开怀,转过头对小白说,这宝青坊安排的戏码,真是新奇有趣,机关巧妙,唱做俱佳,好看极了!这钱花得值!

小白没有回应,只是依旧静静地坐着,唇角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目光却从未真正离开台上那个巧笑倩兮、颠倒众生的红娘,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尖冰凉。

忘餐废寝舒心害,若不是真心耐,志诚捱,怎能够这相思苦尽甘来~ 红娘曼声吟唱着最后一段,眼波流转,如水银泻地般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将众生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自信与慵懒。忽然间,背景乐声变得激昂澎湃,锣鼓笙箫齐鸣,一道耀眼夺目的聚光灯地打下,如同天光破云,精准地照亮舞台中央。紧接着,一架装饰着七彩绸缎、缀满铃铛的巨大木梯从舞台顶棚缓缓降下,带着吱呀的声响,稳稳落地。

红娘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在强光下显得格外明媚却又深邃难测。她转身面向台下,热情洋溢地张开手臂,声音充满了蛊惑:来来来!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诸位贵人何不共登此梯,一步登天,同享极乐?

小舅子!来来来!一起,一起上去瞧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李公甫看得热血沸腾,拉着许仙的胳膊就要起身。

娘子!走走走!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许仙也被这热烈气氛感染,兴致勃勃地笑着想拉小白一起。

小白的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在舞台高处那架木梯上如履平地、轻盈游走如履平地的红娘。只见红娘缓缓靠近了正在梯子旁吹奏笛子伴奏的许仙。她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极其短暂地扫过小白,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又瞥了一眼那埋头吹奏的许仙,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旋即,她双臂猛然一展,长长的水袖如同两道绚丽的云霞,在空中激昂地飘扬飞舞,她自身也以足尖为轴,急速地旋转起来,裙摆盛开如烈烈红莲。随后,她将水袖用尽全身力气向高空一抛咻——嘭!嘭!嘭!嘭!

舞台后方乃至台侧早已准备好的烟花机关齐齐触发、绽放!无数五彩斑斓、绚烂夺目的火树银花瞬间炸亮,如同星河倒泻,映亮了整个夜空,也将那漫天光华投射在台上红娘那张妩媚妖娆、笑意莫测的脸上,以及台下众生或痴迷、或惊叹、或兴奋的容颜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强烈的光芒吞噬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小青在台下兴奋得跳起来,用力拍着手,脸蛋激动得通红。而她身旁的小白和小玄,却依旧如同一尊玉雕、一座冰峰,一动不动地坐在喧嚣的海洋中心,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台上那一片绚烂迷离,与周围几乎失控的狂热气氛形成了鲜明的、令人不安的对比。小青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小白异常凝重的脸色和小玄眼中那几乎要冻结一切的冰冷眼神,她心里的兴奋和热度渐渐冷却,化为了浓浓的困惑与一丝悄然攀升的不安,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最终被那两人周身无形的屏障所阻,把疑问暂时咽了回去,只剩下不知所措的茫然。

……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夕阳西沉,天边只余下一抹挣扎的、如同血染般的残红,暮色如同巨大的鸦羽,缓缓覆盖杭州城。许仙送走最后一位前来抓药、千恩万谢的乡亲,疲惫却满足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开始将一块块厚重油亮的门板依次装上,准备结束这一天漫长而充实的忙碌。街面渐渐冷清下来,只余下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和归家的呼唤。

许大夫,收店啦?今儿个怎么没见您家那位天仙似的娘子帮忙? 路过的老街坊熟络地停下脚步,笑着打招呼。

许仙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家里有些杂事,她先回去张罗晚饭了。我也这就回了。

好嘞,您也忙了一天了,早点歇着!代我问白娘子好!

多谢惦念,您也慢走。

随着最后一块门板 一声合拢,插上粗重的门栓,许仙站在渐浓的暮色里,借着最后的天光,看了看自己这间小小的、却承载了无数希望与感激的保安堂,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拍了拍衣衫上的药尘,踏上了回家的青石板路。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在他未曾察觉的斜后方屋檐阴影里,一双绿豆大小的、闪烁着狡黠与恶毒幽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是一只通体覆盖着罕见白毛的老鼠,它安静得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

当许仙拐进一条更加僻静、两侧高墙耸立、光线昏暗的小巷时,那只白毛老鼠悄无声息地从屋檐跃下,落地时竟无一丝声响,身形在一阵诡异的扭曲模糊中,化作一个矮小猥琐、蓄着几根稀疏鼠须、眼神飘忽不定的道人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尾随在许仙身后,距离始终保持在不远不近。

许仙虽未直接看见,但多年行医养成的那份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让他隐隐感到颈后汗毛倒竖,脊背莫名发凉,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影随形。他猛地停下脚步,猝然转身,目光锐利地扫向身后!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被夕阳最后余晖拉长的、扭曲斑驳的墙影,以及角落里堆积的杂物。寂静得可怕。

许仙皱了皱眉,心下疑惑更甚,抬手揉了揉额角,自言自语道:真是累糊涂了……竟自己吓自己…… 他摇摇头,试图甩开那不安的感觉,继续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过身、迈出两步的瞬间——一只冰冷、枯瘦、指甲尖长且藏满污垢的手,竟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浓重的阴影中伸出,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拍了拍他的左肩!

谁?! 许仙吓得浑身猛地一激灵,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再次转身,却见一个贼眉鼠眼、穿着件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道袍的干瘦老头,不知何时已如同从地底钻出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不足一尺之处,正咧着嘴对他露出一个怪异扭曲的笑容,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黑色板牙。

那鼠妖所化的道人进一步凑近许仙,几乎将脸贴到他身上,像猎犬般用力嗅了嗅,随即故作惊恐地倒跳一步,双手夸张地举向天空,声音尖利得刺耳: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这位先生!您印堂发黑,乌云罩顶,周身缠绕不祥之气,腥膻扑鼻!近日必有血光之灾,妖邪缠身,大祸临头矣!

这……这位道长休得胡言! 许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和恶毒的诅咒唬得一怔,心下不喜,更觉晦气,下意识后退两步,只想尽快脱身,我家中清贫和睦,行医济世,积善之家,能有什么妖邪?借过,借过!天色已晚,我得赶紧回家了。 他说着,就要从旁边绕过去。

那鼠妖见状,眼中狡黠之光一闪,立刻敏捷地窜到前方,如同附骨之蛆,再次张开枯瘦的双臂牢牢拦住去路,脸上堆起虚伪至极的关切:诶!先生莫要讳疾忌医,更莫要不信邪!山人我修行多年,一眼便看穿你的劫难!看你我今日有缘,破例赠你一道开过光的护身灵符,分文不取,可保你性命无虞,逢凶化吉! 说着就从脏兮兮的袖子里摸出一张画着诡异扭曲朱砂符文的昏黄纸符,硬往许仙手里塞去。

许仙急忙侧身躲闪,面露愠色:不必了!多谢道长美意,我心领了!这些江湖术士的玩意儿,我不信这个……

鼠妖却不由分说,猛地向前一步,枯爪般的手死死拉住许仙的衣袖,力道大得惊人,趁许仙挣扎之际,手法快如鬼魅,巧妙地将那道散发着微弱腥气的符纸地一下,精准地塞进了许仙搭在肩膀上的针灸包侧袋里。

欸你……!强买强卖不成?! 许仙真的动了怒,想要将那符纸掏出扔掉。

拿着!务必拿好!贴身携带!否则大祸临头,悔之晚矣!到时休怪山人未曾提醒! 鼠妖猛地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森然的威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随即又立刻换上那副虚伪的笑脸,声音拔高:好了好了,仙缘已尽,天机不可泄露,山人去也!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他竟不待许仙反应,身形一晃,如同融入浓墨般的暮色里,瞬间消失在了巷子拐角,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许仙推脱不过,又见对方行为诡异迅捷,不似常人,心中不禁发毛,捏着那符纸只觉得烫手,又怕再纠缠下去惹麻烦,只得连声道:好,好,我拿着,我拿着就是了……真是,遇见的这叫什么事儿…… 说罢,也顾不上细看,像是扔掉烫手山芋般将符纸胡乱塞回药包侧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快步离开这条令人不安的小巷。

那鼠妖并未走远,他从另一条更深的阴影里探出半个身子,看着许仙仓促离去的背影,得意地摸了摸唇上几根鼠须,嘴角勾起一抹阴冷奸诈、计谋得逞的笑容,喉咙里发出几声 的低笑,随即身形彻底一晃,便完全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阴影之中,消失不见,只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

夜幕悄然彻底降临,银月如钩,悬于墨蓝天幕。许家小院内却灯火温馨,一盏明亮的灯笼挂在屋檐下,洒落柔和的光晕。空气中淡淡弥漫着药草的清苦香气与窗外几盆茉莉晚香玉的甜香,彼此交融,沁人心脾。小白正坐在院中光滑的石桌旁,就着明亮稳定的灯光,全神贯注地分拣、称量着白日里新采买的药材。她神情专注,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静美,手指轻柔地在各式药材间穿梭,动作优雅而精准。一旁的小青则显得没那么有耐心,她蹲在几个陶土花盆前,手里拿着一把小银剪,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着盆栽过于茂盛的枝叶,嘴里还哼着不成调、断断续续的小曲,显然是闲得发慌。小玄则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边,手持一个小巧的竹编簸箕,将她随意剪下来的残叶枯枝细心扫拢,收入簸箕中,动作安静、利落而有序,仿佛一场无声的陪伴。

然而,没过多久,小青那点极其有限的耐心就彻底耗尽了。她突然 一声站起来,把手里的剪子当成宝剑般胡乱挥舞,对着那盆倒了大霉的、原本形态优美的茉莉花就是一通毫无章法的乱剪,顿时枝叶横飞,落英缤纷。

二姐!手下留情! 小玄反应极快,敏捷地向后一跳,才险险躲过那些劈头盖脸飞射来的绿色暗器,看着瞬间变得参差不齐的花枝,哭笑不得,这好端端的花儿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再剪下去,明年别说开花,叶子都没得看了。

小白闻声抬头,看到这一幕,不禁莞尔,轻轻摇了摇头,月光般的眼眸里流露出对小青这永远改不了的毛躁性子的无奈与纵容。她将刚刚分好的一小包茯苓仔细包好,放在一旁,又继续低头处理剩下的药材。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 一声被推开,许仙带着一身疲惫和室外冰凉的夜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忙碌后的倦意,却也有一丝归家的放松。

娘子,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相公回来了。 小白放下手中拈着的药材,温婉起身相迎。

就在她靠近许仙,习惯性地想替他接过脱下的外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他肩上那略显陈旧的针灸包——一张明显不属于此物的黄色符纸角,赫然从侧袋里露了出来!

小白心中猛地一凛,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警铃大作!那符纸上隐约传来的微弱却令人极其不适的邪气,让她头皮发麻!她不及细想,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提醒,当即身体一软,伴装发出一声细微而痛苦的呻吟,眼睑无力地阖上,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抖,整个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后方软倒下去。

娘子!你怎么了?! 许仙大惊失色,脸上的倦意瞬间被惊恐取代,慌忙上前一步,伸长手臂紧紧揽住小白下滑的柔软身子,所有注意力、所有心神瞬间都被怀中妻子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牢牢抓住,心慌意乱。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的混乱与视线遮挡中,小白看似无力垂下的、宽大袖袍遮掩下的手,巧妙地、精准地运起一股巧劲,对着那针灸包猛地一挥—— 地一下轻响,成功地将许仙肩上那个危险的针灸包打落在地!

娘子?娘子?你别吓我!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许仙焦急地呼唤着,手臂用力支撑着她,完全没留意到掉落的药包,额角甚至急出了细汗。

姐姐!*2

小青和小玄见状,也是脸色骤变,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齐齐转身快步冲了过来,语气充满了真实的担忧和惊疑。

小白靠在许仙怀里,眼睛虚弱地睁开一条细缝,迅速而极其隐蔽地向前方地上那安静的针灸包使了个凌厉的眼色。

小青和小玄瞬间心领神会。小青立刻假装急切地跺脚: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同时,她看似无意地、实则运足了暗劲,重重一脚踩在青石板上——一股无形的力道透过石板精准传达到那符箓之上!

只见那掉落的针灸包旁,那张昏黄的符纸猛地剧烈一震!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撕扯!紧接着,一股股粘稠、漆黑如墨、仿佛拥有生命的邪气,竟如同被惊扰的巢穴中的毒蛇,丝丝缕缕地从符纸上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它们扭曲着、蠕动着、相互缠绕,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声,散发出阴冷污秽的气息,仿佛一群刚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漆黑怪虫,看得人头皮发麻,心生恶寒!

小青和小玄立刻配合着向后惊退一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吓和嫌恶,装作被这骇人景象吓到的模样。然而,仍有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顽固的黑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悄无声息地绕过小青的绣花鞋,攀上了她纤细的脚踝肌肤。

咦惹——!什么鬼东西!好冰!好恶心! 小青感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刺骨冰凉的粘腻感,恶心地打了个巨大的寒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边使劲跺着脚试图甩脱,一边强忍着翻涌的呕吐感,从牙缝里挤出话,目光又惊又怒地看向小白,姐姐!这是他带回来的?

许仙听到身后动静异常,又听到小青带着哭腔的惊怒质问,心中生疑,担忧妻子之余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就要回头查看——

相公……呜…… 小白却适时地发出一声更加虚弱痛苦的呻吟,另一只手冰凉无力地抓住许仙想要转头的手臂,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我……我心头慌得厉害,喘不上气……这只手……也冰凉,你……你也帮我把把脉…… 成功地将许仙的注意力又牢牢钉在了自己身上。

小青见状,立刻对身边的小玄递了个焦急的眼神,示意他赶紧处理掉那邪门的东西。她自己则继续一边搓着那只感觉越来越冰凉刺骨、仿佛要失去知觉的脚踝,一边低声嘟囔抱怨,声音里带着真实的火气和后怕:真是的……走路也不看着点,什么脏的臭的、来路不明的东西都往家里捡……要是姐姐有个好歹,我非……非扒了那混蛋的皮!……

小玄面色瞬间沉静下来,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洋洋笑意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锐光。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到院角那棵在清凉夜风中枝叶轻摆、沙沙作响的桃树下。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桃树嫩绿的叶片和零星残存的、在夜间悄然闭合的几朵桃花苞上,映出一种纯净而圣洁的光晕。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带着一丝敬意地折下一根细长的、生命力旺盛的、带着几片润泽绿叶和一朵小巧花苞的桃枝,动作轻缓而专注,仿佛在汲取一份来自自然生灵的破邪之力。

随后,他手持这根翠绿的桃枝,如同手持一柄降妖除魔的碧玉宝剑,回到那依旧在丝丝缕缕散发着不祥黑气的符箓前。他用桃枝纤细却坚韧的尖端轻轻挑开针灸包,精准地挑起那张不断蠕动、试图重新聚合黑气的邪符。红色的诡异符文在月光和灯笼的暖光下交错闪烁,忽明忽暗,挣扎扭动,显得格外狰狞。

小玄眼神一冷,指尖在桃枝上轻轻一抹,一股深邃而纯净、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黑色玄光悄然凝聚在桃花枝头——这并非污秽的邪气,而是他自身精纯无比、至阴至寒的玄蛇法力所显化的形态。他手腕稳如磐石,轻轻一抖,桃枝带着沛然的破邪之力,精准如手术刀般点刺在那符箓中央最核心的、搏动着的朱砂符文上!

嗤——!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般的灼烧声响起!符箓上的红光骤然爆闪一下,随即如同被掐断的血管般迅速黯淡、碎裂、消散!那扭曲蠕动、试图反扑的黑气如同被烈阳直射的积雪,瞬间发出一声极其短暂尖锐、直刺灵魂的无形尖啸,彻底消散于无形,那股阴冷的气息也随之荡然无存。符箓本身则从中整齐地裂开,化作两片再无任何灵性波动的普通昏黄废纸,轻飘飘地落回地面。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迅捷无比,几乎无声无息,却又蕴含着绝对的力量。

而此时,许仙又一次隐约听到身后似乎有异样的轻微响动和小青的嘟囔,忍不住又想回头:后面到底是什么动静?

相公…… 小白却软软地、几乎将全身重量都依靠在他肩上,声音柔弱得如同风中细丝,就是突然头晕得厉害,许是今日站久了,累着了……你帮我揉揉太阳穴就好……揉揉或许就好了…… 她引导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冰凉的太阳穴上。

许仙的心立刻又软又疼,彻底被妻子的不适占据,专心致志地、轻柔地替她按摩起来,将身后的疑问再次抛诸脑后。

就在他低头专心揉按的几下工夫里,小玄已经将一切处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连那裂开的废符都被他用脚尖不经意地踢到了角落的阴影里。

这时,许仙终于还是觉得不放心,抬起头,彻底转过身,望向身后地面和小青:刚才到底是什么声音? 这次小白没有再阻拦,只是依旧靠着他,脸色似乎好转了一些。

相公,我……我好像无碍了。许真是累的,歇一下就好多了。 小白坐直身子,轻声说道,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是吗?可这症状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许仙仍是满心担忧,眉头紧锁,娘子,依我看还是不能大意,明日我替你好好煎几副安神补气的药……

他的话被小青突然拔高的、带着十足火气和后怕的质问打断了。小青几步上前,指着角落里那已经裂成两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废黄纸,语气又冲又急,仿佛找到了罪魁祸首:许仙!你来得正好!你来说说!这又是什么鬼画符?!

许仙愣了一下,顺着小青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角落里那两片废纸。他蹲下身,好奇地将其捡起,凑到灯笼下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恍然和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神情:哦!这个啊!嗨!别提了!这是我回家路上,一个疯疯癫癫、行为古怪的算命先生硬塞给我的,说什么辟邪防身,非要我拿着。我推脱不过,又嫌他纠缠,就随手揣包里了,想着回来扔掉,怎么还烂了? 他捏了捏纸张,估计是纸质太劣,又揉搓了一路。

他摇摇头,把碎纸扔回地上,语气轻松下来,那人满口胡言乱语,非说咱们家中有妖气环绕,阴盛阳衰,让我小心血光之灾。真是荒谬至极,我自是没搭理他。没想到这破纸还差点吓到你们。

三人听到“算命先生”、“贼眉鼠眼”、“行为古怪”、“像只老鼠”这几个关键词,迅速交换了一个了然、凝重且冰冷的眼神,一切已不言自明。

小白走上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轻声追问:相公,那个算命先生……是个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你可还记得清楚些?

没太仔细看,躲他还来不及, 许仙努力回想,比划着,就记得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尖嘴猴腮,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看人躲躲闪闪的。穿着一身脏得都快油亮的破旧道袍……哎,说起来……那副尊容和做派,倒真有几分像只成了精、偷油吃的大老鼠!

许仙说着,自然地扶住小白的手臂,彻底放下心来:好了好了,虚惊一场,定是那疯子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江湖戏法玩意儿,装神弄鬼唬人骗钱。娘子你没事就好,谢天谢地。夜里风凉,你方才又不舒服,我们快进屋去吧,喝点热茶暖暖。

就在二人相携转身,即将步入屋内时,一直沉默伫立如松的小玄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和淡淡的警告意味:许仙。

许仙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面露疑惑。

小玄的目光淡淡扫过角落里那已经废掉的符纸,又看回许仙,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往后在外,陌生之人,尤其是这等形迹可疑之徒给的东西,尤其是这类来路不明、古里古怪的符箓,莫要再顺手往家里带了。并非所有看似‘好意’的馈赠,都真是好意。需知人心叵测,鬼蜮伎俩防不胜防。今日这张符,绝非什么祈福平安的祥瑞之物,其上附着的,是引煞招邪的恶咒。

许仙闻言,怔了怔,看着小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甚至有些冷峻的侧脸,虽然心里觉得他们或许过于敏感,有些小题大做,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又联想到刚才小白的突然不适和小青的惊叫,他还是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嗯……玄兄弟说的是,是我疏忽了,下次一定注意,绝不乱收东西。 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扶着小白,掀开门帘进了屋。

院内,顷刻间只剩下小玄和小青两人,以及一地清冷的月光和那盏孤零零摇曳的灯笼。两人对视一眼,无需任何言语,身影便在下一瞬悄然模糊、变淡,如同融入深沉夜色的一缕轻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只余下那盏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在地上投下寂寥而朦胧的光斑,以及角落里那两片再也无人问津的废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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