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府的早膳殿里，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落在铺着暗纹锦布的桌案上，将青瓷碗里的莲子粥映得乳白透亮。粥面上飘着几颗饱满的莲子，热气袅袅升起，混着殿角熏炉里飘出的淡茉莉香，漫出一派安稳的暖意。祁星黎握着银勺，刚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莲子的清甜便在舌尖散开——这是小厨房特意按她的口味熬的，熬了足足一个时辰，粥底绵密，莲子入口即化。
她刚放下银勺，指尖还沾着些许粥的温热，殿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略显慌乱的呼吸。“殿下！紧急军报！”侍卫的声音刚落，人已快步走进殿内，双手捧着一封用牛皮纸封缄的急报，额头还沾着晨露凝结的细汗，显然是从驿站一路快马赶来，连口气都没喘匀。
祁星黎的神色瞬间沉了几分，伸手接过急报。牛皮纸的边缘因长途奔波被塞外的寒风磨得有些毛糙，指尖触到纸角时，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霜气——这是从雁门关来的，封缄上盖着苏知衍的雁形火漆印，火漆还带着几分刚凝固的硬实，说明信送得极快。她指尖用力，轻轻撕开牛皮纸，展开里面的信纸，目光迅速扫过字迹遒劲的内容，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直到落在“左贤王于三日前密会兀良哈部落首领，似欲缔结盟约，借其骑兵再攻雁门关”这一行时，握着信纸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信纸边缘捏出几道浅浅的褶皱。
“兀良哈部……”祁星黎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们的骑术在北狄诸部中素来精良，若是真与左贤王联手，雁门关的压力会陡增数倍。”她抬眼看向殿内侍立的肖简臣，此时肖简臣正提着银壶，准备给她续上温好的茶水，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银壶的水流轻轻晃了晃，却没溅出半滴，稳稳地落在汝窑茶杯里。
肖简臣将银壶放回桌案，缓步走到祁星黎身边，目光落在桌案上铺展开的北狄部落舆图上。舆图是用羊皮绘制的，上面用墨笔清晰标注着各个部落的驻地，兀良哈部的位置用红色圆点标出，紧邻左贤王的势力范围，却又隔着一片广袤的冬草场。他的指尖轻轻在舆图上划过，从左贤王的驻地到兀良哈部，最后停在那片冬草场上，声音沉稳：“殿下，三年前左贤王曾为争夺这片冬草场，率兵突袭兀良哈部，抢走了他们储存的大半过冬牛羊，还冻死了不少老弱妇孺，两部自此结下死仇。这次左贤王肯放下旧怨密会，定是许了极重的好处——要么是归还冬草场，要么是承诺战后分燕云三州的财富。”
祁星黎点头，指尖在舆图上的京城位置敲了敲，思路瞬间清晰：“内患不除，外忧难平。陆玉景昨夜递来的密报说，京中还有祁悦灵的余党藏在南城，借着铁匠铺的幌子私造兵器，若是不尽快清剿，万一他们趁边境有事在京中作乱，后果不堪设想。”她抬眼看向殿外，刚巧见陆玉景一身劲装，腰间佩剑未归鞘，衣袍上还沾着点从南城带来的尘土，快步走了进来，显然是刚部署完围捕的事宜。
“殿下，”陆玉景走进殿内，双手抱拳行礼，声音带着武将特有的利落，“南城铁匠铺已被三百京畿卫围住，前后门都设了岗，只等午时动手——午时街上人多，余党不敢贸然突围，正好一网打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暗线说，铁匠铺后院藏着不少私造的弯刀和箭矢，还有几桶火油，看样子是想等边境开战，就烧粮仓制造混乱。”
“做得好。”祁星黎的语气缓和了些，“午时动手时注意分寸，留几个活口，审出他们是否还有其他同伙。京中安稳，我们才能专心应对北狄。”陆玉景应声领命，见祁星黎没有其他吩咐，便又快步退了出去，脚步依旧匆忙，显然是要赶回去盯着围捕的事。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熏炉里茉莉香的轻缓浮动。肖简臣转身走向墙角的书案，那里摆着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徽墨是去年江南进贡的，磨出来的墨汁乌黑发亮；湖笔是湖州老字号的贡品，笔锋柔软却有韧性；纸则是特意选的熟宣，吸墨却不洇纸，最适合写书信。他拿起墨锭，在砚台里倒了些清水，顺时针轻轻研磨起来，“沙沙”的摩擦声在殿内响起，带着几分沉静的韵律。
磨墨的间隙，肖简臣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祁星黎的手——她正低头看着舆图，指尖在兀良哈部的驻地上反复画圈，指节处还留着淡淡的红痕。他忽然想起昨夜，自己路过祁星黎的书房，见她还在处理边境的奏疏，直到深夜才熄灯，那时她揉着肩颈，指节就是这样泛红，显然是握笔太久累的。肖简臣心中微动，放下墨锭，转身从殿角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紫铜暖手炉——炉身是精心打磨过的，泛着温润的光泽，里面填的是耐烧的银丝炭，温度刚好能暖手却不烫手。他还特意用一块素色锦帕裹住炉身，走到祁星黎身边，轻轻放在她手边：“塞外天寒，使者要走几日才能到兀良哈部，带着这个暖手炉，也能多撑些时日。”
祁星黎抬起头，看向肖简臣，眼底因急报而起的凝重散去了些许，露出一丝暖意。她伸手握住暖手炉，锦帕的柔软和炉身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连带着连日处理政务的疲惫都轻了些：“还是你想得周全。”她顿了顿，又道，“给兀良哈首领的信，要写得恳切些，既要提中原的好处，也要点出左贤王的野心——他今日能借兵，明日就可能吞并兀良哈部。”
肖简臣点头，重新走回书案前，拿起湖笔，在砚台里蘸了些墨汁，笔尖轻顿，却没立刻下笔：“中原的礼物，选丝绸和茶叶最合适。兀良哈部地处塞外，气候寒冷，他们的女子素来喜欢中原的蜀锦，颜色鲜丽，还耐风寒；茶叶则选祁门红茶，性温，能驱寒暖身，首领的老母亲去年冬天染了寒症，喝红茶最是对症。”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祁星黎，见她点头认可，才提笔在熟宣上落下字迹。
祁星黎也走到书案旁，看着肖简臣写字——他的字迹清隽有力，却又带着几分柔和，每一笔都写得极稳。信的开头先是问候兀良哈首领“巴特尔”（北狄对首领的尊称），提及三年前大启曾送过一批药材帮兀良哈部度过雪灾，再转而说左贤王的野心，最后提出“愿以互市通商，共享中原物产”的提议。写完后，肖简臣将信递给祁星黎，她逐字细看，目光在“互市通商”四个字上停顿片刻，抬头看向肖简臣：“再加一句‘愿结秦晋之好，共保边境安稳’如何？我记得暗线说，首领有个女儿年方十五，还未许配，他最看重部落的延续，这句或许能打动他。”
肖简臣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殿下考虑得极是。兀良哈部势单力薄，一直想找个有实力的盟友，‘秦晋之好’既给了他面子，也给了他保障，比金银更让他安心。”他接过信，提笔在“互市通商”后添上那句，字迹与前文浑然一体，没有半分突兀。
祁星黎将信折好，放进一个锦盒里，又让人取来两匹蜀锦——一匹是正红色，一匹是宝蓝色，都是今年蜀地刚贡来的上好料子；再加上两罐祁门红茶，一并交给使者。使者是肖简臣的得力下属林忠，去过北狄三次，熟悉路线，还会说流利的北狄话。肖简臣亲自将锦盒交给林忠，叮嘱道：“走太女府后院的枯井密道，从那里出去直通城外的青凉山，能避开城门的盘查。路上若是遇到左贤王的眼线，就说你是去塞外做丝绸买卖的商队，这是商帖。”他说着，递过一张早已备好的商帖，上面盖着京城最大绸缎庄的印鉴，足以以假乱真。
林忠接过锦盒和商帖，郑重行礼：“属下定不辱使命，尽快将信送到兀良哈首领手中。”说完，便抱着锦盒，快步往后院的密道方向走去。
祁星黎站在殿门口，看着林忠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晨光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衣袍染成淡金。肖简臣走到她身边，递过刚才那杯温好的茶水：“殿下放心，林忠心思缜密，又熟悉北狄的情况，定能顺利抵达。我们现在只需等消息，同时盯着陆玉景那边的清剿情况，内外都稳住了，左贤王的联盟就成不了气候。”
祁星黎接过茶杯，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暖意漫遍全身。她看着远处的天空，晨光渐亮，驱散了最后的夜色，心中暗道：左贤王，兀良哈部，这场博弈，我们未必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