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的落网,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在云州城内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这个掌控云州漕运、在黑白两道都颇有势力的香主,在北镇抚司的专业审讯手段面前,并没有支撑太久。
他远非那种视死如归的死士,更多的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江湖枭雄。当赵振将库银夹铅的账册、与京城“侯爷”的密信往来(部分从宅院搜出,部分由刘七供出藏匿地点)摆在他面前,并暗示其罪行足以株连九族时,刘七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不仅交代了如何利用漕帮的运输网络,将夹铅的假官银混入正常的漕银中运往京城,以及如何利用帮派势力为“侯爷”在云州的其它非法生意提供庇护和便利,还吐露了几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第一,指使他做这些事的,并非直接来自京城“侯爷”,而是通过一个代号“钱先生”的中间人。“钱先生”行踪诡秘,每次联系都不同,但刘七隐约感觉,此人很可能与之前刺客提到的“玄武”有关,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第二,“侯爷”在云州的利益网络远不止漕帮。州府衙门内部,也有被他收买或胁迫的官员,为其大开方便之门。刘七供出了几个关键的名字,包括云州府的通判、户房司吏等,甚至暗示,知府周明远可能也并非完全清白,至少是知情不报。
第三,除了库银案,他们还涉及私盐、矿山等暴利行业,并且与边境外的某些势力有不清不楚的往来,可能涉及走私违禁物资。
这些口供,让整个案件的性质再次升级。从行刺钦差,到库银造假,再到官商勾结、里通外国…云州这块看似平静的土地下,竟然隐藏着如此触目惊心的腐败与阴谋!
陆炳在行辕内听取赵振和林峰的联合汇报后,沉默了许久。饶是他见惯风浪,也被这层层剥开的真相所震动。
“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啊…”陆炳轻轻敲着桌面,眼神冰冷,“一个小小的云州,竟被渗透成了筛子!若非此次巡视,若非尔等竭力查探,这些蠹虫还不知道要啃噬国本到几时!”
他当即做出决断:
第一,立刻秘密控制刘七供出的所有州府涉案官员,防止他们串供或潜逃.。
第二,扩大清查范围,对漕帮及其关联产业进行彻底扫荡,肃清余孽,查抄赃款赃物。
第三,将刘七的口供、查获的账册密信等所有证据,与之前行刺案的报告合并,形成一份完整的密折,以最高机密等级,六百里加急直送御前!
第四,鉴于案情重大,且可能牵扯京中勋贵,所有行动务必保密、迅速,避免引起朝野震动,打草惊蛇。
接下来的几天,云州城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地震。
在北镇抚司缇骑的雷厉风行下,名单上的州府官员相继在衙门或家中被带走,几乎没有激起任何公开的波澜。
漕帮总舵被查封,多个码头、仓库、赌场、妓院等产业被查抄,大量相关人员被拘押审讯。
王铁柱在这次大清扫中立下汗马功劳,他带着一队人马,凭着对云州地面和三教九流的熟悉,精准地端掉了好几个漕帮的秘密窝点,抓获多名试图潜逃的中层头目。
林峰因为伤势和之前在行动中的突出表现,被陆炳留在身边,协助处理海量的文书证据和审讯记录的整理汇总工作。
这是一项极其繁琐却至关重要的工作,需要从庞杂的信息中提炼出清晰、有说服力的证据链。
林峰凭借其缜密的逻辑思维和超越时代的归纳能力,将各类证据分门别类,相互印证,使得整个案情的脉络清晰无比地呈现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林峰也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个时代官场斗争的残酷和复杂。
每一份口供背后,都可能牵扯到更多的人;每一笔赃款流向,都可能指向更高的权贵。
他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前,看着网中央那只若隐若现的名为“侯爷”的蜘蛛,以及连接着蜘蛛的、名为“玄武”或“钱先生”的毒丝。
“感觉如何?”一天深夜,陆炳见林峰还在灯下整理卷宗,便走过来问道。
林峰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坦言道:“回大人,触目惊心。卑职没想到,腐败竟能到如此地步,几乎贯穿了地方行政、经济、乃至军事(涉及边境走私)的多个层面。”
陆炳负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叹道:“权力与金钱,最是腐蚀人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陛下励精图治,最恨的便是此等蠹国害民之举。此次若能借此机会,斩断这条黑手,肃清云州吏治,于国于民,都是大功一件。”
他转过头,看着林峰:“此次云州之事,你居功至伟。本官会向陛下如实禀奏。”
林峰心中一动,知道这是陆炳在向他承诺。他躬身道:“此乃大人运筹帷幄,赵千户与诸位同僚奋勇用命之功,卑职不敢居功。”
陆炳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但眼神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不居功,不自傲,懂得分寸,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一块值得雕琢的璞玉。
大规模的清剿行动持续了数日,云州官场和地下势力为之一清。虽然“钱先生”和京城的“侯爷”尚未落网,但他们在云州的触手已被基本斩断。笼罩在云州上空的乌云,似乎散开了一些,露出了久违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