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追踪马车痕迹和盘查关卡的人手很快带回消息:那队马车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离开芦苇荡区域后,就再也找不到明显的踪迹。对方显然对地形极其熟悉,且可能有多条路线和接应点,成功地摆脱了追踪。
关卡盘查也一无所获,并未发现大规模运粮车队通过的记录。
粮食似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另一边,对那缕蓝色丝线和奇异香料的调查,却有了意想不到的进展。
派去调查的缇骑回来禀报:那种亮蓝色的丝线,产自苏杭,价格昂贵,在云州府只有少数几家高档绸缎庄有售,购买者非富即贵。
而那种奇异的香料,经过几位老香匠和老鸨辨认,确认是一种名为“龙涎香”的极品香料,极其罕见,价值堪比黄金,通常只有顶级青楼的红牌姑娘,或者某些有特殊癖好的达官显贵才会使用。
一个水匪头目,或者普通帮派人物,怎么可能用得起龙涎香?
又怎么会穿着苏杭产的昂贵丝线制成的衣物去抢劫粮船?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疑点急剧增加。
黑鱼滩劫案,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江湖仇杀或者普通水匪抢劫。
林峰立刻重新审视所有线索:训练有素的行动、计划周密的转移、昂贵的遗留物、以及其挑拨漕盐两帮的明显效果。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性:这起劫案,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伪装成江湖仇杀或水匪抢劫所为。
其真实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激化漕盐矛盾,从中牟利。
那么,谁最希望看到漕盐两帮火并?
除了黑水坞这种想趁机上位的新兴帮派,还有可能就是与两大帮派有利益冲突的其他商业势力,或者某些试图搅乱云州局势、以便浑水摸鱼的官府中人?
林峰想起郑总旗之前的刁难,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怀疑。
但这只是猜测,毫无证据。
他将新的发现和推断再次向沈炼做了汇报。
沈炼听后,沉思良久,道:“你的推断有理。若真涉及官府中人,事情就更加复杂了。调查需更加隐秘和谨慎。香料和丝线这条线,要继续追查,但要换种方式,不要大张旗鼓。”
他提笔写了一张纸条,交给林峰:“你去城西‘暗香阁’,找一位叫‘苏大家’的调香师。她是此道高手,且与各方交际广泛,或许能提供更准确的线索。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暗香阁?
林峰知道那里,是云州府最有名的私人香道馆,只接待女客和极少数有身份的男宾,背景神秘。
沈炼竟然与那里有联系?
林峰接过纸条,没有多问,点头道:“卑职明白。”
林峰换了身普通的文士衣衫,独自一人来到城西暗香阁。
这是一处清幽雅致的院落,门口并无招牌,只有淡淡幽香传出。
通报了沈炼的名号并递上纸条后,一名青衣侍女将他引了进去。
在一间充满各种奇异香料的静室内,林峰见到了那位“苏大家”。
她看起来三十许人,容貌清丽,气质淡雅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但一双眼睛却深邃明亮,透着洞察世事的智慧。
“沈百户很少荐人来此。公子有何事?”苏大家声音轻柔,如同香薰般令人心安。
林峰取出那缕丝线和一小片沾染了香料气味的桑皮纸,道:“冒昧打扰大家。在下想请教,可知这种丝线的可能来源?以及这种龙涎香,在云州府,通常有哪些人会使用?”
苏大家接过丝线和桑皮纸,仔细看了看,又轻轻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丝线是苏杭‘锦云坊’的今年新货,‘天青蓝’色,流入云州的不过十匹,大多进了知府后宅和通判周…哦,周家已倒,那剩下的,应该主要在织造局李太监的外宅,以及按察副使王大人的如夫人处。”她娓娓道来,对云州顶级奢侈品流向如数家珍。
织造局太监?按察副使的如夫人?
林峰心中一惊,这两人可都是官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至于这龙涎香。”苏大家微微蹙眉,“品质极高,并非市面流通之物,倒像是京中‘御香坊’流出来的特供品。据我所知,云州地界上,可能拥有此物的,除了几位顶级青楼的红牌(如‘百花楼’的牡丹姑娘),恐怕就只有…京城来的那位暂居于此的承恩伯府小公爷,赵天豪了。”
承恩伯府!赵天豪!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与银库案幕后黑手关联的名字。
林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难道黑鱼滩劫案,也与京城勋贵有关?
他们搅乱云州,到底想干什么?
带着从苏大家那里获得的惊人信息,林峰回到了百户所,心情沉重。
案件牵扯的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已然超出了单纯的江湖仇杀范畴。
织造局太监、按察副使的如夫人、承恩伯府的小公爷任何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没有确凿证据,根本无法动他们分毫。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来验证和梳理这些线索。
他再次扎进了百户所的档案库,不过这一次,他调阅的不再是江湖卷宗,而是近期云州府重要官员、勋贵子弟、以及各大商号的动向记录。
得益于银库案后沈炼给予的权限,他现在可以查阅部分丙字号乃至乙字号的密级卷宗。
他重点查看了以下几方面:
织造局李太监:卷宗记录显示,此人贪财好货,与本地商贾往来密切,尤其与盐帮在私盐利益上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但其主要精力放在讨好上官、搜刮钱财上,似乎并无直接动机插手漕运之事。
按察副使王大人:这位王副使是按察使周廉的副手,素与周廉不和,且与已被革职的周文清关系颇近。其如夫人出身商贾之家,生活奢靡。卷宗里有一条不起眼的记录:约半月前,王副使的一位妻弟,曾与漕帮的一个小头目因码头货物装卸问题发生过争执。
承恩伯府赵天豪:这位小公爷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数月前因在京城惹了祸事,被家族打发到云州“暂避风头”。卷宗记录其每日声色犬马,挥霍无度,与本地一些纨绔子弟和青楼女子厮混,看似荒唐,但有一条情报引起林峰注意:约十天前,赵天豪的一名贴身护卫,曾私下接触过黑水坞的一名头目(记录来源于对黑水坞的监视报告)。
商业势力:林峰还调阅了近期与漕运、盐运有关的大商号动向。发现一家名为“隆昌号”的新兴商行,近来活动频繁,其背景神秘,似乎与京城某些权贵有关,正在极力挤占原本由漕帮和盐帮垄断的运输业务。而隆昌号的掌柜,前几天曾秘密拜会过按察副使王大人。
一条条看似孤立的信息,在林峰的脑海中逐渐串联、交织。
按察副使王大人,可能与漕帮有私怨,其如夫人使用昂贵丝线;
承恩伯府赵天豪,有使用顶级龙涎香的嫌疑,且其护卫接触过黑水坞;新兴商号隆昌号,有搅乱现有运输格局的动
机,且与王副使关系密切;
黑水坞,则是有能力执行此类行动的打手;
一个模糊的阴谋网络逐渐浮现:是否是有势力(如隆昌号及其背后的京城权贵,可能涉及赵天豪)想要插手云州漕运利益,于是勾结(或利用)与漕帮有私怨的按察副使王大人,并通过王大人或其关系网,雇佣(或指使)黑水坞余孽,策划了黑鱼滩劫案,意图嫁祸盐帮,挑起两大帮派恶斗,他们好趁机渔利?
而那昂贵的丝线和龙涎香,或许是在策划或接头过程中,不小心遗落的?或者,是某些参与者习惯性的奢靡作风留下的破绽?
这个推断大胆而惊人,但似乎能解释所有的疑点。
林峰立刻将他的分析和发现再次向沈炼汇报。
沈炼听完,久久沉默。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你的推断,并非没有可能。”沈炼缓缓道,“王副使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且与周文清案牵连颇深,一直心怀怨怼。若有人许以重利,他未必不敢铤而走险。至于赵天豪…承恩伯府在银库案中已然受损,若想从别处找补回来,插手利润丰厚的漕运,也并非不可能。”
他站起身,踱步道:“但此事若真涉及王副使和赵天豪,就极其棘手了。王副使是四品大员,没有铁证,动他便是以下犯上。赵天豪更是勋贵子弟,动他等于打承恩伯府的脸,后果难料。”
“那批被劫的粮食是关键!”林峰道,“只要找到粮食,就能顺藤摸瓜!隆昌号近期可有大规模粮食入库?或者,王副使、赵天豪等人名下,是否有隐秘的仓库?”
沈炼眼中精光一闪:“不错!粮食目标巨大,难以长期隐藏!这是突破口!本官会立刻动用安插在各处的暗线,秘密查探王、赵以及隆昌号的产业和仓库!你继续从江湖层面施压,尤其是黑水坞余孽,双管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