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林峰,愿试!”
这平静却清晰的声音,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一块巨石,瞬间在百户所校场上激起了千层浪涛.
所有人的目光,惊愕、难以置信、嘲讽、看傻子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从队列后方稳步走出的青衫试力士身上。
他疯了吗?
这是绝大多数人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那可是十万两库银失窃的无头公案。
连沈百户都眉头紧锁,所有老资格的总旗、小旗都不敢吭声的泼天大案。
他一个刚来没多久、连正式编制都没有的试力士,居然敢主动请缨?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呵…”小旗官吴德几乎是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嗤笑,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校场上却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幸灾乐祸。
他正愁没机会看林峰倒霉,没想到对方竟然自己往火坑里跳。
队列前方的郑彪,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也露出了夸张的嘲讽表情,低声对身边人道:“这乡巴佬,真以为破了个盗矿案就天下无敌了?银库大案也是他能插手的?真是不知死活!”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峰失败后凄惨的下场。
就连一些原本对林峰印象不错,或是持中立态度的校尉力士,此刻也都暗暗摇头,觉得林峰太过年轻气盛,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这是在自毁前程。
张威皱紧了眉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一抹担忧的叹息。
他欣赏林峰的胆色,但这案子实在太难了。
高台之上,沈炼冰冷的目光穿透空气,落在林峰身上。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一闪而逝。
是惊讶?是审视?还是别的什么?
“林峰,”沈炼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可知此案关系重大?十日之期,并非儿戏。若无法破案,后果如何,你应清楚。”
“卑职清楚。”林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沈炼的审视,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正因此案关系重大,卑职才愿竭尽所能,一试锋芒。卑职不敢保证必破,但愿立军令状,十日之内,若无所获,甘受一切责罚!”
军令状!
众人再次哗然!这是把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啊!
吴德脸上的讥笑更浓了。郑彪更是差点笑出声。
沈炼沉默地看着林峰,目光如同两把刀子,似乎要剖开他的胸膛,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无畏的勇气,还是愚蠢的自大。
校场上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沈炼的决定。
良久,沈炼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你要多少人?”
“无需多人。”林峰回答得很快,显然早已想好,“只需王铁柱一人协助即可。此外,恳请大人授予卑职临时勘验现场、调阅银库相关卷宗、询问所有涉案人员之权。在此期间,百户所内资源,若有所需,望能优先调配。”
他的要求清晰明确,不要大量人手徒增干扰,只要最关键的行动权和资源支持。
沈炼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做出了决定:“准!”
一个字,掷地有声。
“即日起,擢升试力士林峰为本案‘特办’,专司银库失窃一案。可调用所内丙字号及以下所有卷宗、资源,有权询问相关任何人员。王铁柱协助,所内诸人,见林峰如见本官,需尽力配合,不得有误。若有阳奉阴违、暗中掣肘者,严惩不贷!”沈炼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目光如电般扫过台下众人,尤其在吴德、郑彪等人脸上停顿了一瞬。
吴德和郑彪顿时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连忙低下头,不敢对视,心里却更加嫉恨。
“谢大人!”林峰抱拳行礼,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接下的不是一个足以压死人的重担,而是一件寻常任务。
“林峰,”沈炼最后沉声道,“本官等着你的消息。望你不负今日之言。”
“卑职定当全力以赴!”
……
散会后,校场上的众人如同潮水般退去,但议论声却如同蜂群般嗡嗡响起。
“疯了…真是疯了…”
“啧啧,军令状啊…十天后就有好戏看咯!”
“唉,可惜了,本来是个好苗子…”
“说不定人家真有什么通天手段呢?”
“屁!他能有什么手段?难不成银子能自己飞回来?”
几乎没有人看好林峰。在所有人看来,这根本就是一场注定失败的豪赌,而林峰押上的是自己的前途和性命。
王铁柱挤到林峰身边,黝黑的脸上满是担忧和焦急:“林兄弟!你…你咋就接了呢?这案子…这案子明显是个大火坑啊!”
林峰看着这位憨直可靠的伙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让人心安的力量:“王大哥,相信我。况且,事已至此,唯有向前。”
“俺…俺当然信你!”王铁柱一跺脚,豁出去般道,“反正俺跟你干了!你说咋办就咋办!大不了……大不了这身官皮不要了!”
林峰心中微暖,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
就在林峰和王铁柱准备前往银库开始调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他。
是陈县丞那位在州府衙门做书吏的远房侄子,陈志。
他在衙门里消息灵通,显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林峰接下烫手山芋的消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脸上满是忧色。
“林兄!你…你这次太冲动了!”陈志将林峰拉到一边僻静处,压低声音急道,“那银库案子水深得很!我听说库银丢得邪门,根本不是寻常盗案。里面牵扯复杂,搞不好要掉脑袋的!你现在推掉还来得及,我去求求我叔父,再让周平他们想想办法,总能…”
林峰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担心,感激地笑了笑,打断他道:“陈兄好意,林某心领了。但军令状已立,断无退缩之理。况且,事在人为。”
陈志看着他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只得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那你万事小心。衙门里这边我帮你留意着,有什么风声立刻告诉你。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声音压得更低,“银库那个老库吏孙守财,管了三十年银库,人老实巴交的,但最近好像家里遇了难事,女儿病得快不行了,急需用钱,昨天案发后,他看起来就失魂落魄的…我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林峰目光微微一凝,立刻将“孙守财”、“老库吏”、“女儿病重”、“急需用钱”这几个关键词记在了心里。
这或许是一条微不足道的线索,但在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任何异常都值得关注。
“多谢陈兄!这条消息很重要!”林峰郑重道谢。
陈志摆摆手,又叮嘱了几句小心,便匆匆离开了。
支线情报的介入,如同在迷雾中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虽然未能指明方向,却让林峰意识到,案件背后可能隐藏着更为复杂的人性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