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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到如玉般温凉的手腕,你愣了愣,对方却像是颤了一下,飞快往回缩,似乎在气恼于你的轻佻。
对此,你并不知情,以为他临时反悔,讳疾忌医,眼疾手快将手按住。
少年病了许久,又这般清瘦,一时之间被你牵扯住。
半晌后,你拧眉沉思,他的身子并无大碍,只不过郁气积攒,所谓的癔症不过是发泄的途径而已。
或许是他性子太怪了?
你摇摇头,觉着这么妄加揣测有些不礼貌,在你准备松手之际,对方像是早已忍耐不住你越界的触碰,纱帐中朦胧的身影支起,你不慎被他推倒在榻下。
貌若观音的少年一身上好的雪色薄衫,掀开纱帐钻出,薄纱盖在他头上,眉心一点红花钿,病弱精致的面庞。
他的唇色很淡,眼皮半垂着,疏离又冷寂,看什么都有种淡淡的死气和疯感。
你亦是头一次见如此惊艳样貌的美人,确实不输艳鬼魅魔之描述。
你的发愣在对方眼里,便是身着灰扑扑道袍的少女,眼神是藏不住的天真越界,仿佛对世俗礼教视若无睹。
以往娘亲请来的大夫十分守礼,多以男子居多,诊脉前还会隔上一层帕垫,一个个都被他用各种凶器轰走了。
可这女子却径直摸了上来,也不怕他叫人赶出去。
久允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太久不见天日了,这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少年望着你的样貌,一双水润的眼瞳,在微光下琥珀色时隐时现,稚嫩的面孔瞧着比他两岁,唇形微微上翘,紧张发愣时会无意识微微张开。
好可爱……让人心生亲近。
久允礼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这才想起,你与他小时很喜爱的一位妹妹有几分相像,第一眼见他便是这副傻样,后来两人很亲近,黏糊糊的,只是她失踪了……
想到这,他眉眼一沉,两手撑在榻上,宽大的袖口将手指遮住,语气有些冷地开口,“你是何人?看样子是个道士,来此是否别有用心?”
你其实就跌坐在他身下,距离离得很近,还能闻着一些美人身上的熏香。
这是个很不好相处的病人呢。
耐不住雇主给的银子多,无论如何你得留住了。
意识到这位公子是个敏感乖戾的性子,你扯了扯外袍,用那般不谙世事的眼神看着他,自有道骨仙风之感,温声道:“久公子,方才有些冒犯了,我只是太过忧心你的病。”
久允礼被这样一双清凌凌的水眸盯着,竟说不出什么狠话,有些烦躁地移开眼,缩回纱帐中后便让人滚。
你自然不会听话地滚开,而是拍了拍身上衣袍,慢吞吞站起身,好脾气地与他辞别,这才从他闺阁离开。
久雪在外等候着,没想到你这么快出来,不免又惊又喜地凑过来一问,“道人可有法子治好我儿?要做法事驱邪么?您说,我都配合。”
做法事是惯会唬人的法子,而你还没学到精髓,只能做做样子。
久允礼的病,算不上什么难事,最要紧的是让他多出来见光,心情好了,那病自然就没了。
只是对方实在不好接近。
你得徐徐图之。
于是,你从身上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药方,里头有几味药材为白云观独有,递给她看了一眼,“令郎的病无妨,不过有些费时费心,只怕是要劳烦久大人,小道要在府中住下了。”
久雪对着药方看不出门道,只是颇为相信白云观的名声,闻言很是放心,“那便麻烦霁清道人了,还请您多用心,若是治好了,我久家必有重谢。”
你点点头,面上没露出什么情绪,听到必有重谢时,手指悄悄拽紧袖子。
那便先赚一笔大的,随后找着师兄师姐了再另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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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此花费了不少心思。
毕竟是第一次出来挣钱,初出茅庐没什么经验,你又只学了个半吊子,根本没师兄师姐老练,只能多花些功夫钻研。
那场法事只做在了竹园内,周围挂上你画的符文,书法俊逸飘然,瞧着有几分样子。
你亲自熬了半日的安神药,顺道加了几味药材,和白云观特制的清心丸,端过去给久允礼喝。
这位貌若观音的小公子白日还睡着,慵懒地被你唤醒,还有几分起床气,没听清你要端过药喝,从纱帐中伸出手便拍在了漆盘上。
晃得冒着热气的汤药撒出一点,正好溅在你的手背上,很快泛起了红色。
你被烫到,捂着手轻“嘶”一声,想到院中养了小鲤鱼,有一大缸子水可冲一下。
你连忙往外跑,将手浸在冰凉的水中许久,才缓缓地从挎包中拿出一罐小小的烫伤药抹上,再熟练地用帕子包住。
出门在外,总是要未雨绸缪。
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年纪尚小的两个师弟师妹随时备着,免得他们受伤。
那边,久允礼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晃神支起身子,看向纱帐外空荡荡的屋子,手心还残留着触感,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伤了人。
处于自厌封闭的情绪太久,他都想不起来那书里写的仁义礼智信如何践行,仿佛生来便是恶人,挣脱了那些繁文缛节的束缚。
他父亲是个恪守礼教到极致的疯子,他亦是。
只不过久允礼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及笄礼后的一年来,他离经叛道,成日饮酒作诗,一人缩在着小小的几寸方地,衣着宽松浪荡,不理世俗。
此时,少年不过怔然,却并没有什么歉意愧疚。
他掀开纱帐,恰巧见对方捂着手回来,眼圈有些红,像是哭过,瞧着很是可怜,被他狠狠欺负过一样。
那被帕子包住的手,伤得很严重么?
久允礼忍不住想,又强迫自己移开眼,刻意不去看你,免得心疼愧疚他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旁人的死活又管他何事?
你欲言又止,想劝他喝下汤药。
胸口闷着股气,少年皱着眉,本是不愿喝这种苦涩的汤药,此时急需用点什么缓解情绪,端起汤药一口气喝了。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苦涩,反而带点淡淡的清甜味。
久允礼有些惊讶地放下碗,抬眼看向你,而你松了口气,端起漆盘便要告辞。
他一时情急,隔着袖子攥住你的手腕,小小的一圈,还有些软肉,不像他的那般硌手。
你疑惑地回视他,莫非这小公子又要向你发脾气不成。
前些日子他都是无视你的。
你没什么反应,任由他握着,没觉得冒犯,反而放下漆盘,坐在榻边的小软垫上,轻声问:“小公子怎么了?”
对待病人和雇主,你有着极为耐心宽容的态度,之前烫伤手的事并非未曾心生埋怨,相较而言,只是银子更重要。
久允礼这下算是看出来了,试探多回,你这小道士并非故意轻佻,而是有股天然的灵气,让人心生亲近。
你身上没有被世俗礼教规训过的俗气,眼神清白澄澈,动作亦自然而不狎昵。
他被这吃人的礼教困住了太久,以至于十分敏感,看谁都别有用心,不喜人靠近。
久允礼自诩离经叛道,痛恨那迂腐的三从四德,到头来却心思污浊,看谁都是脏的。
他反抗得还不够……
若是拉个人下水,陪他一起从溺人窒息的池水中挣扎而出,那定然足够让他在天上的父亲瞧见了气死。
几瞬间,少年眸光忽而变得温和,几缕微光寄托于你身上,而你毫无所觉,并不知晓自己日后被人刻意引诱,拉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