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初春,雪融溪涨,赤尾峰下的火精盐湖泛起粼粼赤光。湖面如熔金铺展,赤藤倒影随波摇曳,偶有火晶鱼跃出水面,鳞片迸出星火,旋即没入湖心。自玄鳞教主溃逃北荒,青丘境内再无战事,九部律判往来频繁,商路重开,草场共牧,连最偏远的鸦部都遣子入赤尾峰月文书阁习律。
然而,林不觉却愈发沉默。
他日日守在律心鼎旁,指尖轻抚鼎身九部图腾,似在倾听某种无声的律动。寒髓咒虽解,但每当夜深人静,他仍会梦见神京朱雀门紧闭,父亲临终前那句“勿忘人族之根”如影随形。
赤狐月看在眼里,却未点破。
直到那日清晨,白玉山方向传来一声悠长钟鸣——白瞳以月华重铸律心台残基,立“文律碑”,邀九部共祭。
“该颁新律了。”赤狐月对林不觉道。
林不觉点头:“鼎成,律定,青丘可安。”
三日后,赤尾峰顶,九部齐聚。
天未亮,赤尾族人便以火精盐铺就九道赤径,自山脚直通峰顶。每径代表一部,径上撒霜骨草籽,遇律气则生。虎部踏骨径而上,狼族沿鬃道而来,蛇部蜿蜒如雾,白狐部白衣如雪,影谷之人踏影无痕,獾、鸦、蝎、狸各循其道,九色汇聚于鼎前。
律心鼎巍然矗立,鼎身九部图腾环绕,中央“律”字如日。此鼎非铜非铁,乃以赤尾火精、虎骨、狼牙、蛇蜕、鹿角、獾石、鸦羽、蝎尾、狸瞳九物熔铸,鼎腹内嵌林不觉所绘律纹,外覆白瞳月华封印,鼎足下埋阿骨朵所育赤藤根——根连地脉,鼎通青丘。
林不觉立于鼎前,手持《青丘新律》全卷,赤狐月立其侧,金瞳如炬。
风起,卷起他衣袍,却未动竹简半页。
“此律,非赤尾之律,非人族之律,乃九部共信之律。”林不觉高声道,声音不高,却如鼎鸣传遍峰谷,“凡青丘子民,无论何族,皆受其护,亦受其约。”
九部律判依次上前,以血为印,共签新律。
虎铮以虎牙刺掌,血滴鼎纹,低吼:“虎部守北,律若护弱,我认。”
蛇漪以蜕鳞为契,缠于鼎足,轻语:“蛇部曾叛,今以旧鳞赎罪。”
黑牙以狼牙嵌入鼎侧,铭曰:“守律者,不分族。”言毕,单膝跪地,狼族全军随之齐跪。
白瞳以月华凝字,书“文律永续”,字成即化光入鼎,鼎身微震。
影七以心镜映鼎,镜中无虚无伪,只映九部共影,证其无欺。
獾老石捧石印,鸦唳献羽书,蝎影刺尾血,狸影化形归真——皆以本族圣物为誓。
最后一人,是林不觉。
他取出青玉簪——那枚曾引寒髓咒、亦为律心鼎契的簪子,轻轻插入鼎基。
簪身微颤,青光流转,如母亲当年为他簪发时的温柔。刹那间,簪化青光,融入鼎身,化为律碑基石。
鼎腹内,九阳还魂草残韵与寒髓咒余息交融,如阴阳相生。
刹那间,律心鼎鸣!
一声,赤尾峰火塘齐燃;
两声,白玉山月华重临;
三声,狼谷鬃旗自立;
四声,虎崖骨钟自响;
……
九声震天!
九部律牌自各方飞来——或藏于祖祠,或佩于族长,或埋于圣地——如归巢之鸟,自动嵌入鼎身图腾位。鼎光冲天,映照青丘万里山河,草木含光,溪流泛律。
赤尾峰下,万民仰望,无论人妖,无论老幼,齐呼:“律成!”
九部律判齐跪,高呼:“请赤尾主上,为九部临时共主!”
赤狐月金瞳微闪,未立刻应允。
她望向林不觉。
林不觉点头:“青丘需主,非为权,为信。”
赤狐月深吸一口气,终于上前,手按律心鼎:“我,赤狐月,代九部守律,不负青丘。”
鼎光大盛,赤尾峰如燃火日,火精盐湖映天如血,却无灼热,唯余庄严。
当夜,火塘边。
赤狐月独坐,火晶簪置于膝上,微光闪烁。林不觉悄然至,递上一卷新律草案。
“你又改了?”她问。
“加了一条。”林不觉道,“‘共主之位,三年一议,九部共决。’”
赤狐月一怔,随即笑:“你怕我恋权?”
“怕青丘再裂。”林不觉坦然,“权力如火,暖人亦焚人。有律为界,火不焚心。”
赤狐月凝视他良久,忽然道:“若三年后,九部仍选我,你可愿留?”
林不觉沉默。
远处,白瞳立于月文书阁檐下,望着两人,轻叹一声,转身离去。月纱拂过檐角霜骨草,草叶微动,似亦在问:信可长存?
风过赤尾峰,火塘余烬未冷,律心鼎光隐于夜空,却已深植青丘大地。
青丘之鼎,非金非石,乃九部共信所铸;
青丘之律,非刻非书,乃万民心火所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