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尾峰南三十里,鸣沙谷。
谷如其名,风过时沙鸣如泣,赤雾缭绕,地火裂隙纵横交错,形成天然迷阵。此处是赤尾部盐运要道,也是火精盐商队必经之地。三日前,赤尾部重启商路,首支盐队由三十名火骑护送,载着五十袋火精盐,欲赴虎部换铁。
此刻,谷中只剩焦土与残骸。
盐袋尽数焚毁,赤晶化为黑灰,随风飘散。火骑尸骨焦黑,马鞍熔成赤铁坨,连赤藤缰绳都化为灰烬。唯有半面赤尾旗插在沙中,旗面焦卷,却未倒。
林不觉蹲在焦尸旁,指尖轻触一具火骑胸甲——甲上无刀痕,无箭孔,唯有一圈细密鳞纹烙印,如蛇缠绕。
“玄鳞火。”他低声道。
这不是普通火焰,而是玄鳞教秘传的“蚀骨阴火”,以戾气催动,专焚妖气与火晶。赤尾火骑虽可御寻常妖火,却难挡此火。
赤狐月立于谷口,金瞳如冰。她身后,阿骨朵率赤狼遗民搜索残迹,阿火婆的孙儿跪在焦尸旁,颤抖着合上一名火骑的眼。
“盐仓也被焚了。”阿骨朵沉声回报,“昨夜子时,三名黑衣人潜入南坡盐仓,投下玄鳞火种。三十仓火精盐,毁其七成。”
赤尾部一年所产火精盐,七成毁于一旦。
火精盐不仅是赤尾部命脉,更是青丘九部通用的“硬通货”——可疗伤、可炼器、可引地火。盐毁,等于断了赤尾部半条命。
众人沉默,怒火在胸中翻涌。
“出兵吧!”一名火骑统领咬牙,“焚他蛇谷!让他们知道,赤尾之火,不是好惹的!”
“不可。”赤狐月声音平静,却如刀断金。
众人愕然。
“蛇部已签《临时约》,若我们动兵,便是毁约在先。”她转身,金瞳扫过全场,“玄鳞教正等我们内战。一动兵,九部共信即崩。”
“可他们勾结外敌!”火骑统领怒吼。
“所以,”赤狐月望向林不觉,“我们以约制敌,而非以火焚敌。”
林不觉起身,拍去衣上焦灰:“你打算提诉?”
“对。”赤狐月目光如炬,“以《九部临时约》为据,提诉至九部公堂。蛇部毁约劫商、焚盐通敌,当受共裁。”
阿骨朵皱眉:“虎部会审吗?虎铮只认利。”
“但虎部也签了约。”林不觉道,“若蛇部毁约无罚,虎部亦失信于九部。虎铮比谁都清楚。”
赤狐月点头:“,九部公堂开审。林律正,你为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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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峰路上,赤雾弥漫**。
林不觉骑马缓行,心中却不安。蛇部此举,绝非莽撞。蛇隐在火塘签约时便已显露通敌之迹,如今公然劫商焚盐,必有后手。
果然,当夜,一名赤尾斥候带回密报:
> 蛇部已向虎部、影狐部、鹿部散布流言,称“赤尾部借火塘新政之名,行独裁之实”,更伪造赤尾部文书,称“赤狐月欲以火精盐控九部命脉”。
更糟的是,玄鳞教已在南境边境集结,似欲趁赤尾部内乱时突袭。
“他们在逼我们动兵。”林不觉对赤狐月道,“一旦我们出兵蛇谷,玄鳞教便以‘平乱’之名入青丘,九部必乱。”
赤狐月立于火塘边,手中把玩一枚赤铜火种:“所以,公堂之上,我们必须赢。”
“若虎部偏袒蛇部?”
“那就让证据说话。”她眼中金光一闪,“你不是擅长推演吗?找出他们破绽。”
林不觉点头。他知道,这不仅是律案,更是青丘未来的走向——若《临时约》无效,火塘新政即成空谈;若赤尾部以武力压人,则失信于九部。
他必须赢,且赢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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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不觉亲赴盐仓废墟**。
焦土中,他寻到半枚未燃尽的蜕鳞丹——蛇部特产丹药,可助蛇族蜕皮再生,亦可入药。丹上刻有蛇纹,看似寻常。
但他用火晶粉涂抹丹面,轻呵一口气,丹纹竟微微泛出青黑——那是玄鳞教“蚀骨符”的残留。
“蜕鳞丹中藏玄鳞印。”他低语。
他立刻命人调取蛇部近月所有商队账册。赤尾部与蛇部虽有摩擦,但仍有盐铁交易。账册显示,蛇部近月大量采购火精盐,却无对应铁器交付。
“他们在用假账洗盐。”林不觉推演,“购盐为名,实为将火精盐转售玄鳞教,换取军资。”
更关键的是,账册墨迹新旧不一——部分条目是近日补写,墨中掺了蛇涎,可防火焚,却逃不过火晶粉显影。
证据链已成。
但林不觉知道,仅凭账册,不足以让虎部信服。他需要更直接的证物。
他想起蛇隐袖中那枚玄鳞丹。
“阿骨朵,”他唤道,“你带人潜入蛇谷外围,盯住蛇隐的药庐。若他焚毁账册或丹药,立刻截下。”
阿骨朵领命而去。
当夜,赤尾峰火塘不熄。
赤狐月未眠,亲自督造新盐袋——以赤藤混火晶丝编织,可抗玄鳞火三息。她知,即便胜诉,蛇部亦不会善罢甘休。
“你怕吗?”林不觉问。
“怕。”她坦然,“怕赢了公堂,输了人心;怕赢了蛇部,引来玄鳞教大军。”
她望向他:“但若因怕而不为,赤尾部永无出头之日。”
林不觉心头微热。她不是不知险,而是明知险,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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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九部公堂**。
公堂设于青丘中部“断律崖”——一处天然石台,九部律判曾于此共议大事。崖上九石凳,今只坐五部:赤尾、虎、鹿、鹿、影狐(派一影使代)。
蛇部竟也来了。
蛇隐依旧银鳞覆臂,眼瞳竖立,身后两名随从抬着一箱账册,神色自若。
虎铮坐于主位,虎目扫过全场:“赤尾部控蛇部毁约劫商,可有证?”
林不觉起身,将焦黑盐袋、火骑甲片、蜕鳞丹一一呈上。
“此为鸣沙谷劫案证物。甲上鳞纹,乃玄鳞火所留;蜕鳞丹中,藏玄鳞教蚀骨符。”
蛇隐冷笑:“蜕鳞丹乃我蛇部常物,怎会藏外道之符?莫非林律正欲栽赃?”
“是否栽赃,一试便知。”林不觉取火晶粉涂丹,呵气显影。青黑符纹浮现,崖上众人皆惊。
虎铮眯眼:“确为玄鳞符。”
蛇隐脸色微变,却强辩:“或为玄鳞教盗我丹药所制,与我部无关!”
“那账册呢?”林不觉展开蛇部账册,“此册墨迹新旧混杂,近月条目以蛇涎固墨,可防火焚。但火晶粉可显其伪。”
他当场演示,账册上“购盐五十袋”条目显出补写痕迹,且无铁器交付记录。
“蛇部以购盐为名,实将火精盐转售玄鳞教,换取军资。”林不觉声音清冷,“此非毁约,何为毁约?”
虎铮沉默良久,忽然问:“蛇隐,你可有辩?”
蛇隐咬牙:“我……我部遭玄鳞教胁迫,不得已为之!”
“胁迫?”虎铮冷笑,“那你为何不向九部求援?反而焚我虎部边境哨卡,嫁祸赤尾?”
众人哗然。
原来虎部早已察觉蛇部异动。
蛇隐面如死灰。
虎铮起身,虎爪印按于公堂石碑:“虎部宣布,与蛇部断盟。凡蛇部商队,不得入虎境;凡蛇部律判,不得参九部议事。”
影使亦点头:“影狐部附议。”
鹿部犹豫片刻,亦表态断盟。
蛇隐踉跄后退,眼中闪过狠色,却不敢发作。他知道,若此刻翻脸,赤尾火骑与虎部裂骨军将同时压境。
他只能退。
公堂散时,赤尾部声望大增。
回程路上,阿骨朵策马至林不觉身旁:“蛇隐出崖后,立刻焚毁药庐,但被我截下一箱丹药——全是玄鳞丹。”
林不觉点头:“留着,日后或有用。”
赤狐月策马而来,金瞳望向远方蛇谷:“他不会罢休。”
“玄鳞教也不会。”林不觉道,“他们要的,不是盐,是青丘内乱。”
赤狐月勒马,火骑列阵如龙。
“那就让他们知道,”她声音如钟,“青丘之火,可暖人,亦可焚敌。”
风起,赤雾翻涌。
鸣沙谷的焦土尚未冷却,而青丘的裂土之上,新的博弈已然开始。
赤尾部未动一刀一兵,却以《临时约》为剑,斩断蛇部盟约。
这一战,赢在人心,胜在制度。
而林不觉知道,真正的风暴,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