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秋,来得悄无声息,却走得惊心动魄。
赤尾峰的赤藤花尚未凋尽,千影谷的密信却已如霜刃般刺入人心。蛇部与玄鳞教合铸伪律鼎的消息,像一记闷雷,在青丘九部尚未平复的裂土上炸开新的裂痕。林不觉咳出的那口黑血,不只是寒髓咒的反噬,更是青丘气运动摇的征兆。
,赤尾峰火塘议事厅外,九部律判齐聚——除蛇部外,其余八部皆遣人前来。这已是赤狐月主盟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公议。火塘中央,律火未燃,只余一炉温炭,映照众人神色各异的脸。
虎部律判虎铮最先开口,声如裂石:“若伪鼎先成,青丘地脉将乱。火精盐枯、霜骨草萎,不止赤尾,九部皆亡。”
鹿部新任首领鹿鸣却迟疑:“可铸真鼎需地火熔炼,赤尾峰地火近枯,如何成鼎?”
“我以火元引地脉,三日不熄。”赤狐月立于火塘边,金瞳如炬。
林不觉心头一紧。他知道赤狐月左臂赤纹未消,那是强行催动火元留下的焚脉之痕。若再强行引动地脉,轻则经脉灼伤,重则火元反噬,焚心而亡。
“不可!”他脱口而出。
赤狐月望向他,目光如火:“若青丘亡,火元何用?”
众人沉默。狼族长老黑鬃抚须道:“狼族愿献祖骨为鼎足,但需一人主持鼎纹织造——此人须通九部图腾、晓气运流转,且心无偏私。”
影七从暗处缓步而出,手中托着一卷青藤织就的图谱:“千影谷有‘影藤丝’,可织鼎纹,使九部图腾不相斥。但织者,必须是律正。”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林不觉身上。
他面色苍白,却未退缩:“我来。”
千影谷,青丘极北之地,终年云雾缭绕,不见天日。
谷中无日月,唯靠“影藤”发光。那是一种寄生于岩壁的藤蔓,根系深入地脉,吸食阴气而生,其叶如鳞,夜放幽光。千影谷人,皆为影狐后裔,擅潜行、通幻术、识气运,却极少涉足九部纷争。自万妖祭崩坏后,千影谷闭谷不出,唯影七一人常在外行走。
此刻,影七引林不觉入谷,穿过层层藤幕,来到谷底一座石殿前。殿门无锁,唯有一面水镜横于门前。
“欲入千影殿,须照心镜。”影七道,“若心有伪,镜生幻瘴,永困其中。”
林不觉凝视水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手持妖皇印站在律心台崩裂处的背影——孤绝,却坚定。
水镜无声裂开,石门开启。
殿内,一位老者盘坐于影藤织就的蒲团上,白发如雪,眼瞳却如墨玉般深邃。他便是千影谷现任谷主——影玄。
“你来了。”影玄声音如风过藤隙,“我等你三日。”
林不觉一怔:“谷主知我会来?”
“非知你会来,而是知青丘将亡。”影玄缓缓起身,手中托起一卷古卷,“《上古律鼎图》残本,藏于千影谷千年。今交予你,非因你是律正,而是因你心中无皇,唯有律。”
林不觉接过古卷,展开一看,鼎纹繁复,九部图腾环绕,中心一“律”字,却非刻写,而是由九道气运之线交织而成。
“铸鼎非熔金,而是聚心。”影玄道,“若九部无共信,鼎成亦空。”
与此同时,赤尾峰。
赤狐月正于地火裂隙前,以火元引动地脉。她赤足立于滚烫岩面,左臂赤纹如活蛇游走,周身腾起赤雾。阿火婆跪坐一旁,双手结印,口中低诵赤尾古咒,助她稳住火元。
“主上,再撑半日,地火可复。”阿火婆声音颤抖。
赤狐月咬牙,额角渗汗:“不够……还需一日。”
她知道,林不觉在千影谷织鼎纹,每拖延一刻,伪鼎便多一分成形之机。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主上!南境边境发现玄鳞教踪迹,似在挖掘古祭坛!”
赤狐月金瞳一凝:“古祭坛?”
“是……传说中‘九阳还魂草’曾生长之地。”
她心头一震。九阳还魂草,正是寒髓咒的解药。若玄鳞教主抢先一步找到残株,不仅可解林不觉之毒,更可借草中阳气助伪鼎成形!
“传令火骑,整队南下!”她厉声道。
“可地火未稳,铸鼎未成!”阿骨朵急道。
“若林不觉死,鼎成何用?”赤狐月转身,赤袍翻飞如焰,“我亲自去。”
千影谷深处,织鼎殿。
林不觉盘坐于影藤织就的鼎形架前,手中牵引九缕影藤丝,每缕对应一部图腾。他以寒髓咒压制心神,借火晶簪残片温经,指尖却仍微微颤抖。
影七立于一旁,手中捧着九部图腾骨片:虎骨、狼牙、鹿角、狐尾、獾爪、狸眼、影藤、赤尾……唯蛇鳞空置。
“蛇部图腾,留还是去?”影七问。
林不觉沉默片刻,道:“留。若蛇部回头,图腾仍在;若执迷,鼎成之日,其图腾自黯。”
他引藤丝穿骨,每织一道,便需默念一部族史。虎部尚勇,狼族重信,鹿部重礼,獾部务实,狸部机敏,影狐隐忍,赤尾守关……九部之魂,皆在一线之间。
织至第七日,林不觉咳血不止,面色如纸。影玄亲自送来一碗“影藤露”,可暂压寒气。
“你撑不住了。”影玄道。
“鼎未成,我不能倒。”林不觉擦去血迹,继续织纹。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影狐斥候跪报:“谷主!赤尾主率火骑南下,直奔古祭坛!玄鳞教主亲至,似已掘出九阳草残根!”
林不觉手一颤,影藤丝断裂。
“她疯了!”他猛地起身,“地火未稳,她去送死!”
影七按住他:“你去不了。你若离鼎,鼎纹散,真鼎不成。”
林不觉双拳紧握,眼中血丝密布。
“那就……让她赢。”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我织完鼎纹,你带鼎图速赴赤尾峰。告诉她——鼎成之日,便是伪鼎崩时。”
南境古祭坛,荒芜如墓。
赤狐月立于祭坛中央,面前是玄鳞教主——一袭黑袍,面覆鳞甲,手中托着一株枯黄草根,正是九阳还魂草残株。
“赤尾主,来得正好。”玄鳞教主声音沙哑如蛇,“你若跪下,我可赐你南境王位,赤尾部永享盐铁。”
赤狐月冷笑:“青丘不需王,只需律。”
“律?”玄鳞教主大笑,“律已崩,鼎将伪。你守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话音未落,他猛然将九阳草残根按入祭坛中央的骨鼎之中。鼎身九面,刻满叛徒之名,鼎足以人骨为基,瞬间腾起黑焰。
地脉震动,赤尾峰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地火竟被强行抽引!
赤狐月金瞳骤缩:“你以青丘地脉养伪鼎!”
“聪明。”玄鳞教主狞笑,“,伪鼎成,青丘气运归我玄鳞教!”
赤狐月不再多言,赤手空拳冲入黑焰。
火骑在外围结阵,却被玄鳞教徒以蚀骨傀阻挡。阿骨朵浴血奋战,却难近祭坛。
赤狐月左臂赤纹爆裂,鲜血顺指尖滴落,却在触及黑焰时化为赤火。她以身为引,强行逆转地脉流向!
“赤尾火元,燃我身骨!”她厉喝。
刹那间,赤雾翻涌,火光冲天。她整个人如燃烧的赤月,撞向伪鼎。
玄鳞教主大惊,急退:“你疯了!焚脉而战,必死无疑!”
“若青丘亡,我何惜此身?”赤狐月一掌拍在鼎上,赤火贯入鼎身。
伪鼎发出刺耳哀鸣,鼎面蛇鳞图腾竟开始剥落!
就在此时,天际一道青光疾驰而至——影七携鼎图而来,高喊:“赤尾主!真鼎图已成!”
赤狐月咬牙,将最后一丝火元注入鼎图。鼎图腾空而起,九部图腾光影浮现,与伪鼎对峙。
天地间,两鼎共鸣。
真鼎虽未成形,却因九部共信而生威;伪鼎虽已铸就,却因叛徒离心而动摇。
玄鳞教主脸色骤变:“不可能!九部早已分裂!”
“你不懂青丘。”赤狐月咳出一口血,却笑得如火般炽烈,“青丘之魂,不在血脉,而在共守之心。”
话音落,真鼎图光影猛然压下,伪鼎轰然崩裂!
九阳草残根化为灰烬,地脉回流,赤尾峰方向,地火重燃。
玄鳞教主怒吼一声,化作黑雾遁走。
赤狐月力竭倒地,火骑冲入,将她护住。
,赤尾峰。
林不觉终于织完鼎纹,面色惨白如纸。他强撑起身,随影七返回赤尾峰。
火塘边,赤狐月倚榻而卧,左臂缠满赤藤绷带,气息微弱。
见他归来,她睁开金瞳,轻声道:“鼎成了?”
“鼎图已成,只待熔铸。”林不觉跪坐榻前,取出火晶簪,“你若再这样拼命,我就把簪子扔了。”
赤狐月虚弱一笑:“你舍不得。”
两人对视,火塘余烬微光闪烁。
远处,赤藤花在秋风中摇曳,如血如誓。
而青丘的夜,正长。
真正的风暴,或许尚未到来。
但此刻,火塘余烬中,两人身影相映。
因有人以火晶簪为信,有人以律为剑。
而青丘的律,正从灰烬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