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北境,霜骨原。
这里没有赤尾峰的地火蒸腾,亦无鸣沙谷的赤雾缭绕,只有无边无际的冻土与风蚀岩柱。霜骨原得名于万年前一场妖族大战,战死者骨殖深埋冻土,每逢月圆,地底寒气上涌,白骨如花绽放,故称“霜骨花”。狼族世代居于此,以骨为墙,以风为哨,守北境千年。
而此刻,霜骨原深处,狼族大营正陷于内乱。
营帐如林,却分两色:东侧帐顶插黑鬃旗,为长老派;西侧帐顶悬赤牙旗,为少壮派。两派之间,一道冰沟横亘,沟中插满断刃,血迹未干。
黑牙立于中央高台,身披祖传狼王骨甲,左眼覆着一块玄铁眼罩——那是三年前与玄鳞教先锋交战所留。他右眼如琥珀,扫过全场,声音低沉如雷:
“少壮派欲联玄鳞教,说可得‘北境王’之位。可你们可知,玄鳞教主许诺的‘王’,是傀儡之王?”
“那又如何?”一名赤牙青年怒吼,“白狐闭门,虎部夺文,赤尾崛起!狼族若再守旧约,终将被九部遗忘!”
“遗忘?”黑牙冷笑,“九部共治已崩,我们守的不是旧约,是青丘之脊!若北境开,玄鳞教铁骑三日可抵赤尾峰!”
争论未果,营中气氛如绷紧的弓弦。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飞奔而入:“赤尾峰来信!”
众人愕然。
黑牙接过信——非纸非帛,而是一片赤尾火藤叶,叶上以火晶汁书写,字迹如焰:
> “狼族若为青丘,赤尾可盟;若为私利,火骑即至。
> ——赤狐月”
黑牙凝视火藤叶良久,忽然低笑:“她竟敢以一片叶,赌我狼族之心。”
他转身,对亲信低语:“备密使,持我亲笔信,赴赤尾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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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尾峰**。
林不觉正于火塘边整理《临时约》修订稿,寒髓咒虽缓,但指尖仍泛青。赤狐月立于崖边,眺望北境方向——自蛇部断盟后,玄鳞教在南境的活动骤减,反在北境边境频繁调动。
“他们在等狼族倒戈。”她道。
“狼族若联玄鳞教,青丘腹背受敌。”林不觉合上书卷,“但黑牙非莽夫,他拒签《临时约》,是因狼族需自主,非因敌视赤尾。”
正说话间,阿骨朵疾步而来:“峰下有狼族密使,求见赤狐月主。”
赤狐月与林不觉对视一眼——狼族从未主动遣使。
密使被引入火塘议事厅。
来者非狼族战士,而是一名老妪,身披灰狼皮袍,手持一根骨杖,杖头嵌着一枚狼牙。她步履蹒跚,却目光如炬。
“我是霜骨原‘骨语者’灰娘。”她声音沙哑,“奉黑牙之命,送信。”
她将骨杖递上。赤狐月接过,轻旋杖头,内藏一卷兽皮。
展开,是黑牙亲笔:
> “狼族内裂,少壮派已与玄鳞教密使接触。教主许我‘北境王’,赐玄鳞火种,允狼族自治。
> 然我知,此乃饵。
> 青丘若崩,狼族何存?
> 赤尾若愿信我,可遣使秘议。
> 若疑我,可焚我营。
> ——黑牙”
信末,附一枚狼牙,牙上刻一“盟”字。
赤狐月金瞳微闪:“他赌我会信他。”
“他也在赌你不会趁机吞并狼族。”林不觉道,“此信若公开,少壮派必反;若私议,风险极大。”
“但若成,”赤狐月望向北境,“青丘北南皆固。”
灰娘忽然开口:“黑牙还有一言:‘若赤狐月亲至,我以狼王骨甲为誓;若遣他人,我以狼牙为信。’”
林不觉心头一震——黑牙在逼赤狐月做选择:是派使者试探,还是亲自赴险?
赤狐月沉默良久,忽然问:“灰娘,霜骨原近日可有异象?”
“有。”灰娘点头,“三日前,月圆夜,霜骨花未开,反有黑雾自地底涌出——那是玄鳞教‘蚀骨阵’之兆。他们已在北境布阵。”
赤狐月起身:“备火骑,我亲赴狼营。”
“不可!”阿骨朵急道,“少壮派若设伏……”
“若我不去,狼族必裂。”赤狐月金瞳如炬,“黑牙以狼牙为信,我当以赤尾火种为诺。”
林不觉知她心意已决,只道:“我随行。”
“你寒髓未愈。”
“正因未愈,才需亲眼见狼族之困。”他望向她,“若你焚营,我写焚营之律;若你盟约,我写盟约之文。”
赤狐月凝视他片刻,终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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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夜,赤尾峰火塘不熄**。
林不觉整理行装,将火晶簪贴身收好。阿火婆的孙儿送来新制“温髓散”,叮嘱他每日一服。
“北境寒重,寒髓咒易发。”少年低声道,“我加了赤藤根,可护心脉。”
林不觉谢过,忽问:“你为何愿随赤尾部?”
少年一怔,随即笑:“因火塘公议时,阿火婆说:‘赤尾部不问你是人是妖,只问你愿不愿守火。’”
林不觉心头微动。这,便是赤尾新政之魂。
次日清晨,赤狐月率三十火骑,林不觉随行,悄然离峰。
为避玄鳞教耳目,他们不走官道,而穿“赤雾裂谷”——一条地火裂隙形成的隐秘峡谷,谷中赤雾浓重,可遮妖气,唯赤尾火骑可辨路。
谷中,赤雾如血,岩壁上刻满古老符文——那是赤尾先祖所留,用以镇压地火。
“这些符文,”林不觉抚过岩壁,“与律心台纹路同源。”
“赤尾部曾是律心台守火者。”赤狐月低声道,“后因九部共治,我们被贬为‘守部’,只配守关,不配议事。”
林不觉默然。赤尾部的委屈,深如地火。
,霜骨原在望。
冻土无垠,风如刀割。远处,狼族大营如巨兽伏地,黑鬃旗与赤牙旗在风中对峙。
赤狐月勒马,金瞳扫过营地:“少壮派已布伏。”
“何处?”
“东侧冰沟后,三十人;西侧岩柱后,二十人。”她冷笑,“他们想逼黑牙动手。”
林不觉取出火晶罗盘——此物可测妖气波动。罗盘指针急转,指向营地中央。
“黑牙在等我们。”他道。
赤狐月策马前行,火骑列阵如龙,却未燃火——此地寒重,火光易引敌。
营地大门缓缓开启。
黑牙立于门内,身披狼王骨甲,右眼如琥珀,左眼玄铁罩寒光凛凛。他身后,仅两名长老,无一兵卒。
“你来了。”他声音低沉。
“你赌我会来。”赤狐月下马。
“我赌你信青丘,胜过信权。”黑牙目光扫过林不觉,“这位,便是林律正?”
林不觉抱拳:“见过狼主。”
黑牙未应,只对赤狐月道:“少壮派已与玄鳞教约定,开北境关。若你今日不来,我或已签字。”
赤狐月直视他:“若你为青丘,我信你;若你为私利,我焚你营。”
黑牙沉默良久,忽然转身:“随我来。”
他带二人至营中密帐。帐内,一具冰棺陈列中央,棺中躺着一名少年——正是少壮派首领之弟,面色青黑,胸口烙着玄鳞符。
“三日前,他偷服玄鳞丹,欲证丹效,反被蚀骨火焚心。”黑牙声音沙哑,“玄鳞教给的‘北境王’,是以我族儿郎为祭。”
他取出一信,正是玄鳞教主亲笔,许狼族“北境自治,永不纳贡”,却要求“献狼王骨甲为信”。
“骨甲乃狼族圣物,献之,等于断我族脊。”黑牙将信递予赤狐月,“我本可毁信,但我想让你亲眼见——玄鳞教,从不给真盟,只给饵。”
赤狐月接过信,金瞳如冰。
林不觉心中震动。黑牙此举,是将狼族最深的伤口,剖给外人看——这是何等信任?
“你欲如何?”赤狐月问。
“缔《狼尾盟约》。”黑牙目光如炬,“共守北境,互开商路,战时互援。你赠我赤尾火种,我赠你狼王骨哨——可召狼骑。”
赤狐月伸出手:“火不灭,约不毁。”
黑牙握上她的手,骨甲与赤甲相击,声如钟鸣。
帐外,风雪骤起。
而霜骨原深处,玄鳞教的黑雾,正悄然蔓延。
赤尾与狼族的秘密盟约,已在寒夜中生根。
而青丘的裂土之上,新的火种,正待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