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沸声如潮,红绸缀着金箔,从朱楼飞檐垂落,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满城百姓扶老携幼,挤在青石板路两侧,孩童举着纸糊的小旗,妇人攥着绣帕,欢呼声浪撞在巍峨的城门上,又反弹回来,震得人耳尖发麻。
景鹤声身着明黄织金凤纹常服,立于城门正中的白玉阶前,凤冠上的东珠随呼吸轻轻晃动,映着她眼底难掩的焦灼与期盼。
身后,皇后以及大皇姐与太女并肩而立,目光皆牢牢锁着来路——三年了,她们的阿兮,终于要回来了。
烟尘漫起,遮天蔽日,先是铁甲铿锵的脆响由远及近,而后是骏马的嘶鸣穿透人声。
玄甲骑兵列成整齐的方阵,踏碎晨光而来,为首那骑红袍如火,银甲上还凝着未化的霜雪,甚至能瞥见甲胄缝隙里嵌着的暗红血渍。
马至城前,她猛地勒住缰绳,胯下乌骓马人立而起,前蹄刨空,一声长嘶震彻云霄。
周遭的欢呼声霎时静了几分,百姓们望着那抹红袍银甲的身影,眼底满是敬畏与崇拜。
景兮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沓,三年沙场淬炼,让她连落地的姿态都带着杀伐之气,玄色长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景兮:“儿臣幸不辱命,荡平北境七部,收复三城千里疆土,今日归朝,参见母皇。”
景鹤声快步上前,指尖拂过她肩头微损的甲胄,触及那冰凉坚硬的触感时:“吾儿辛苦,三年浴血,九死一生,护我大靖河山无恙,此功当载史册,受万民敬仰。”
人群后,景念禾攥着宋清韵的衣袖,小手指都泛了白。
她穿着粉嫩嫩的袄裙,梳着双丫髻,鬓边别着珍珠小花,小脸涨得通红,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急切,恨不得立刻扑到母亲怀里。
刚要迈步,便被宋清韵轻轻按住肩头,温声劝道:“念禾别急,母亲刚归朝,不能乱了礼数。”
景兮起身时,目光缓缓扫过人群。
皇后眼底的慈爱如春日暖阳,大皇姐嘴角噙着欣慰的笑,太女眼中满是赞许,宋清韵站在稍后些的地方,眉眼温柔,望着她的目光里裹着化不开的思念。
而女儿景念禾,正踮着脚尖望她,小脸上满是期盼。
只是那本该站在皇后身侧,笑着唤她“阿兮”的皇祖母,却终究缺席了。
鼻尖微酸,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离宫时,皇祖母拉着她的手,枯瘦的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她的手背,殷殷叮嘱“万事保重,早归故里”,那时竟已是最后一面。
“母皇,”景兮收回心绪,垂眸沉声道,“宫宴之事,儿臣想先回府梳洗整束,褪去一身尘俗,再赴宫中领宴。”
景鹤声颔首,确实需要缓一缓:“准了。只是按祖制,功臣归朝需绕城一周,让百姓瞻其容、感其功,以慰万民翘首之盼。”
“儿臣遵旨。”景兮躬身领命,翻身上马时,余光又瞥见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头最软的地方被轻轻蛰了一下。
可她只是抬手按了按腰间佩剑,沉声道:“前行。”
马蹄声再次响起,玄甲队列缓缓移动,朝着长街深处而去。
景兮挺直脊背,红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平视前方,任凭百姓的欢呼声、感谢声漫过耳畔,脸上却未露半分波澜。
景念禾望着母亲挺拔却疏离的背影,小嘴一瘪,带着哭腔喊:“母亲……”
以前的母亲,会笑着冲过来把她抱起来,转着圈喊她“我的念禾宝贝”,还会从袖袋里掏出糖塞给她。
可刚才,母亲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冷,连对身边随行的士兵,都只是微微颔首,全然没有往日的温和。
宋清韵揽住女儿的肩,指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们先回府等着母亲好不好?”
“娘亲……”景念禾埋进她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哽咽道,“母亲变了,她刚才好凶,都不抱我了,连笑都没笑一下。”
宋清韵望着那队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她怎会看不出来,景兮是真的变了。
“没有凶,”她温声解释,“只是刚从沙场回来,身上还带着军威,且绕城示民是祖制,母亲身为公主,不能徇私。”
昔日的阿兮,虽也有公主的气势,却总带着几分鲜活的暖意,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月牙,看她的眼神永远温柔。
可如今,她周身仿佛裹着一层寒霜,那份威严沉甸甸的,像山巅的冰雪,让人不敢轻易靠近,连她这个枕边人,都觉得生疏了几分。
“那我们赶紧回府等母亲!”景念禾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攥紧小拳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我要给母亲准备她最爱的栗子,还要把我画的画给她看,她看到就会喜欢我了。”
宋清韵失笑,掏出锦帕擦干她的眼泪:“好,我们现在就回去准备。”
宋清韵被她拽着往前,月白锦裙扫过青石板路,带起细碎的尘。
回府路上,景念禾絮絮叨叨个不停,一会儿说要给母亲铺最软的锦垫,一会儿念着要炖母亲爱喝的银耳羹。
刚进府门,景念禾便挣脱宋清韵的手,像只小蝴蝶似的扑进庭院。
她指挥着丫鬟把麦芽糖码在描金果盘里,又踩着小板凳,踮着脚尖将画卷挂在正厅正中,歪着脑袋调整了许久,直到画中那抹小小的身影正好对着门口,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公主府前的朱红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镂空花纹,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宋清韵牵着景念禾站在府门前,身后跟着府中老仆与丫鬟,一个个敛声屏气,目光灼灼地望向街口。
景念禾的鼻尖还在微微泛红,却努力睁大眼睛,生怕错过母亲的身影。
“ 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