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通道比之前的更加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不再是规则的符文，而是变成了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挤压而成的浮雕，那些面孔栩栩如生，表情狰狞，无声地嘶吼着，散发出浓郁的怨念与死气。
空气中弥漫的幽冥能量也更加精纯和沉重，莫羡慕每吸一口气，都感觉肺部像是被冰冷的铅块填满。脑海中的低语声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一些，不再是混乱的杂音，而是化作了一个个充满诱惑或威胁的单独意念，试图侵蚀他的心神。
“……回头吧，前方是永恒的沉沦……”
“……把你的身体给我，我能给你力量……”
“……加入我们，享受死寂的安宁……”
莫羡慕紧守灵台，依靠着体内那枚诡异金丹维持的微弱平衡，以及心脉深处与小焚天雀的血脉联系带来的丝丝暖意，艰难地抵御着这些精神侵袭。他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一步一挪地向前行走。
这条通道并不长，约莫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前方传来了微弱的水声，以及一种更加空旷的感觉。
他走出通道尽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站在一处断崖之上，下方，是一条无比宽阔、望不到对岸的浩瀚河流！河水并非之前在深渊见到的那种漆黑如墨，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银色，如同流动的水银，河面平静无波，却散发着比幽冥河更加恐怖、更加古老的死寂与终结气息。
这条河，仿佛就是死亡的本身。
而在断崖之下，靠近河岸的地方，系着一艘破旧不堪的黑色小舟。小舟之上，蹲坐着一个身披破烂斗篷、身形佝偻的身影。它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顶端镶嵌着幽绿宝石的竹篙，背对着莫羡慕，面朝着那浩瀚的暗银色河流，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此蹲坐了千万年。
“冥河……”莫羡慕心中浮现出这个名字。这与无面石像提到的“冥河殿”显然息息相关。
如何渡过这浩瀚冥河？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艘小舟和那个佝偻的身影上。
摆渡人？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断崖旁陡峭的石阶向下走去。石阶湿滑，布满青苔，他走得异常艰难。
当他终于来到河岸边，距离那艘小舟不足十丈时，那个佝偻的身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斗篷的阴影下，并非人脸，而是一个空洞的、燃烧着两簇微弱绿色魂火的骷髅头！
“活人……的气息……”骷髅摆渡人上下颚开合，发出干涩摩擦般的声音，那两簇绿色魂火跳动了一下，锁定了莫羡慕，“欲渡冥河……需付……船资……”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冰冷。
莫羡慕心中一紧，沉声问道：“需要什么船资？”
骷髅摆渡人那空洞的眼窝盯着莫羡慕，绿色的魂火明灭不定：“生灵渡河……船资……其三选一……”
“一者……付汝之‘记忆’……最珍视的一段……”
“二者……付汝之‘情感’……最浓烈的一种……”
“三者……付汝之‘寿元’……百年光阴……”
莫羡慕的心沉了下去。记忆、情感、寿元，无论哪一种，都是一个人存在的根本！这摆渡人索要的，同样是触及本质的东西！
失去最珍视的记忆，人还是原来的人吗？失去最浓烈的情感，与行尸走肉何异？而百年寿元……对于修士而言或许不算致命，但对于此刻修为尽失、重伤濒死的他来说，失去百年寿元，可能立刻就会油尽灯枯而亡！
这简直是一个无解的选择题！
“没有……其他选择吗？”莫羡慕不甘心地问道。
骷髅摆渡人发出“嘎嘎”的怪笑声，如同夜枭啼哭：“冥河……只收……此三物……不付船资……便永留此岸……与吾……相伴吧……”
它手中的长篙轻轻敲击了一下小舟，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
莫羡慕脸色难看。他回头望了一眼来的路，那条充满怨念浮雕的通道，绝非善地，留下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前进，则必须付出惨重代价。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冒险尝试那“偷天换日”的邪法，看看能否蒙混过关时——
他怀中那块“冥鳞”，再次不受控制地轻微震动起来，并且散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波动！那波动中，似乎蕴含着某种特定的信息，如同一个……身份凭证？
骷髅摆渡人那空洞的眼窝猛地转向莫羡慕的怀中，绿色的魂火骤然炽烈起来！
“这是……‘冥河之契’？！”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震惊与……一丝敬畏？“你……你为何会持有‘那位大人’的信物？！”
冥河之契？那位大人？
莫羡慕瞬间明白过来，关键就在这枚从影尊那里得来的冥鳞之上！它不仅仅是震慑煞魂的工具，更是这九幽秘境中的某种通行证或者说身份象征！
他立刻稳住心神，尽管内心波澜起伏，表面却强作镇定，甚至故意流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冷漠：“既知此物，还不渡我过河？”
骷髅摆渡人那佝偻的身躯似乎更加弯曲了一些，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那绿色的魂火缓缓平息，它用那干涩的声音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恐惧）地说道：
“持有‘冥河之契’者……可免船资……”
“请……上船……”
它侧开身子，让出了登船的位置。
峰回路转！
莫羡慕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暗道侥幸。若非这枚意外的冥鳞，今日他恐怕真的要在此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他不再犹豫，迈步踏上那艘破旧的黑色小舟。小舟微微晃动，却异常平稳。
骷髅摆渡人撑起长篙，在岸边的岩石上轻轻一点。
“开船咯……”
随着它一声悠长、如同招魂般的吆喝，黑色小舟无声无息地滑入了那浩瀚的、暗银色的冥河之中。
一入冥河，莫羡慕便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寒意包裹而来。这寒意并非作用于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他甚至能看到，河面之下，有无数模糊的、扭曲的阴影在缓缓游动，散发出令人绝望的气息。
小舟行驶在平静的河面上，速度却快得惊人，仿佛在穿梭空间。
骷髅摆渡人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撑着篙。那两簇绿色魂火，在斗篷的阴影下静静燃烧，映照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莫羡慕站在船头，看着这仿佛没有边际的冥河，心中充满了震撼与警惕。这九幽秘境的层次，远超他的想象。冥河之契，那位大人……影尊是如何得到这枚冥鳞的？他与这秘境深处所谓的“那位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谜团萦绕在心头。
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无尽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
那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宫殿轮廓，静静地悬浮在冥河的中心。宫殿通体由某种苍白色的巨石砌成，风格古朴而恢弘，却又带着一种死寂的庄严。宫殿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是一片宽阔的平台。
“冥河殿……到了……”骷髅摆渡人停下长篙，小舟稳稳地停靠在平台边缘。
莫羡慕踏上平台，回头看向摆渡人。
骷髅摆渡人那空洞的眼窝再次看向他怀中的位置（冥鳞），绿色的魂火微微跳动：“持有‘契’者……可入殿……接受‘洗礼’……”
“但切记……‘洗礼’……非生即死……”
“嘎嘎嘎……”
它发出意味不明的怪笑，撑起长篙，黑色小舟调转方向，缓缓驶离，重新融入了冥河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平台上，只剩下莫羡慕一人，面对着那座巍峨、死寂、散发着无尽威严与危险的——冥河殿。
洗礼，非生即死。
他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仿佛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殿门，深深吸了一口此地冰冷沉重的空气。
然后，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