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欢看得入神,轻声问道:“阿阅,哪里不一样?”
梁阅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堆满不解。
“他平日与我下棋,都是懒洋洋的,走一步算三步便顶天了,时常还悔子耍赖。”
“今日怎地…如此锋芒毕露,跟要吃人似的?”
棋盘上,陆皓凝唇角微扬,瞧准一处破绽。
黑子如流星急坠,精准地斩断了白棋一条大龙与后方的联络,局势顷刻向她倾斜。
“王爷,承让了。”
她语气平静,却难掩一丝小小的得意。
梁策眸色微深,不慌不忙。
白子疾如闪电,并未去救那条濒死的大龙,而是反手一刺,直捣黑棋核心看似稳固的腹地。
竟是一招围魏救赵,逼得陆皓凝不得不回防。
“王妃,胜负未分,高兴得未免太早了些。”
他语气依旧慵懒,但落子之果断,与平日判若两人。
二人不再多言,全神贯注于棋枰之上,你来我往,落子如飞。
黑白二色犬牙交错,纠缠厮杀,每一子都暗藏机锋,寸土不让。
棋局中段,已是烽烟四起,形势错综复杂。
连观战的梁阅都渐渐皱起了眉头,有些跟不上双方的算计。
梁澄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心惊肉跳,悄悄拉着沈灼欢的袖子小声问道:
“五嫂,他们…他们这真的只是在下一盘棋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在打架?”
沈灼欢亦是看得屏息凝神,喃喃道:“怕是比真刀真枪地打架,还要耗费心神,可怕得多…”
棋至中盘,黑棋与白棋纠缠不休,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形成微妙的平衡。
陆皓凝指尖摩挲着一枚冰凉的黑玉棋子,感受着那沁入肌肤的凉意。
她忽而抬眸,看向对面神色专注的梁策,轻笑一声,打破了沉寂。
“王爷,这局棋,若是妾身赢了,你待如何?”
梁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手中白子迟迟未落。
“哦?王妃想要什么彩头?”他慢悠悠地问。
“若我赢了,王爷今日不许再逼我喝药。”陆皓凝脱口而出。
梁策低笑一声,白子“啪”地落下,不仅化解了黑棋一处暗藏的手段,反而隐隐反守为攻。
“想得美,那药是为你身子好。”
他话语略顿,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若是我赢,王妃今晚的药——”
“得喝双份。”
陆皓凝眸光微凝,似嗔似怨地瞥他一眼,忿然作色道:“阿策好狠的心肠。”
梁策扬唇,迎上她秋月春水般的妙目,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彼此彼此,我的凝儿。”
棋局由此更添几分凝重,进入最后的官子阶段。
双方皆是寸土必争,每一步都走得步步惊心。
梁澄紧张得屏住呼吸,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看到梁策一子巧妙做活一小片,忍不住低呼。
“哇!六哥要赢了!”
沈灼欢凝神细审全局,缓缓摇头,指向一处。
“未必,七妹你看,六弟妹在右下方似有埋伏,恐怕是诱敌深入的后手…”
话音未落,陆皓凝手中那枚摩挲许久的黑子已稳稳落下。
并非在激斗的正中央,而是点在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边线。
霎时间,几处看似零落的黑子竟如暗夜中骤亮的烽燧,瞬间连成一片,化作一支奇兵,以雷霆之势直插白棋腹地。
梁策眸光骤然一沉,脸上的慵懒之色尽褪。
他指尖白子如疾电般射出,险之又险地挡在要害之处,堪堪抵住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击。
众人皆不再言语。
室内只闻棋子落枰的清脆声响,密如骤雨,又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梁阅、沈灼欢和梁澄都看得心旌摇曳,大气也不敢出。
最终,最后一枚官子收完,棋局尘埃落定。
黑白二色如两条巨龙盘踞枰上,彼此绞杀。
盘面细算下来,竟是不多不少,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和棋。
陆皓凝轻轻吐出一口气,挑眉看向梁策,语气带着几分真正的佩服。
“王爷棋艺精湛,深藏不露,妾身领教了。”
梁策也放松了绷紧的脊背,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她因专注而微红的颊畔上。
“王妃机变百出,算路深远,亦不遑多让。”
梁澄看看密密麻麻的棋盘,又看看神色各异的兄嫂,拍手笑道:
“平局!平局!那六嫂今晚的药还喝不喝啦?”
梁策慢条斯理地收拾棋子,眼风扫过陆皓凝,语气不容商榷。
“喝。既然是平局,原约作废,但药必须喝,只喝一碗便是。”
陆皓凝轻哼一声,似是无奈,又似是早已料到,转头对梁澄笑道:
“七妹,看来这彩头是没了。”
“还想再来一局么?六嫂这次让你三子。”
梁澄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婉言谢绝。
“不来了不来了!六嫂你和六哥下棋太可怕了,跟真的打仗似的!杀气腾腾的!看得我眼都花了,心口现在还怦怦跳呢!”
沈灼欢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梁澄粉嘟嘟的脸颊。
“七妹今日总算是明白了,看你六哥六嫂下棋,比听先生说书还要精彩刺激。”
一直凝神盯着棋局残局的梁阅,此时却挠着头,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追忆与困惑的神色。
“不过…六弟方才那几手棋路…倒让我恍惚想起一个人来。”他喃喃低语道。
梁策正将一枚白玉棋子拾起,闻言,指尖微微一顿,那棋子险些滑落。
他抬眸,看向梁阅,神色平静,语气随意地问:“哦?五哥觉得像谁?”
梁阅似乎自觉失言,压低了些声音,有些不确定地说:“…大皇兄。”
“对,就是大皇兄昔年的棋风,也是这般…”他欲言又止,面有难色。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连嬉笑的梁澄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眨了眨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梁策指尖那枚白玉棋子,“嗒”的一声轻响,稳稳落回了棋罐之中。
他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五哥定是看错了,大皇兄天赋异禀,棋风比我这等野路子凌厉果决多了,我不过是胡乱下下,形似而神非。”
陆皓凝垂眸,目光落在棋盘那尚未完全收拾的经纬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最后一枚冰凉的黑子。
窗外光影微移,落在墨玉棋子上,反射出幽暗的光泽。
那沁凉之意,仿佛顺着指尖脉络,悄然渗入心底。
梁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