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
柳平芜脸色骤变,惨白之后泛起铁青,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直冲头顶。
“有人…有人要害我?!”
几个樵夫面面相觑,神色惶惑,窃窃私语。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有这等歹事?”
“夫人您这是得罪什么人了?”
柳平芜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阴戾,先前那点惊惧顷刻被怒涛般的怨毒吞噬。
无数面孔在脑中飞转,最终定格在一张苍白柔弱的脸上。
她死死攥紧拳,指甲掐进掌心,咬牙切齿道:“回府!立刻回府!”
当晚,陆府正院灯火灼灼,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杯盏摔裂的脆响刺耳地划破夜空。
“一定是那个小贱人!周姨娘生的小孽种!”
柳平芜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充满了怨毒。
“除了她,谁会这么歹毒!竟想要我的命!”
陆无涯端坐太师椅上,眉峰紧蹙,面色沉郁。
“凝儿?你有证据吗?她一个闺阁弱女子,哪有这等本事?”
“这还要什么证据?!”
柳平芜挥舞着包扎好的手臂,将那雪白纱布伸到陆无涯眼前,声音因激动而拔得更高。
“她恨我前几日请来的大夫没治好周姨娘的病,反怪罪我坏了她的药!”
“她就怀恨在心,用这种下作手段报复!想要我死!”
陆归芸亦在一旁煽风点火,拿着绢帕按着眼角,泫然欲泣。
“父亲!二妹妹平日看着不言不语,心肠却如此歹毒,今日敢害母亲,明日就敢害女儿!后日说不定就敢…就敢对父亲您…”
“您一定要严惩她,以正家法!”
陆无涯被母女二人吵得头疼欲裂,猛地一拍桌案:“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烦躁,沉声道:“没有真凭实据就胡乱指认自家姐妹,传出去成何体统!陆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转而沉声吩咐垂手侍立的管家:“去,请二小姐过来。”
梨香院内,药气氤氲,苦涩中带着一丝微甘。
陆皓凝正端着白瓷药碗,小心翼翼地喂榻上咳嗽连连的周山湄服药。
烛光柔和,映得她侧脸沉静如水。
“小姐…”青竹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气息不稳,“老爷请您即刻去正院,说是…说是夫人今日马车出事,要问您话…”
陆皓凝神色如常,将药碗轻轻递予青竹,又细心地为周山湄掖好被角,动作轻柔舒缓。
“仔细照顾娘亲,药吹凉些再喂。”
她缓步走向梳妆台,打开抽屉,从最深处取出一个藏青色的旧布包。
指尖在其上停顿一瞬,旋即稳稳藏入袖中。
正院之内,气氛凝重。
柳平芜一见陆皓凝那道素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登时如见了血仇的母豹般扑将上来,扬手便要掴下。
“贱人!是不是你做的手脚?!想要老娘死是不是!”
陆皓凝轻盈地侧身避开,那掌风险险擦过她的颊畔。
她看也未看状若疯癫的柳平芜,只径直向沉着脸的陆无涯稳稳福了一礼,声音清凌平静,不见波澜。
“父亲唤女儿来,有何事吩咐?”
陆无涯沉眸审视着她。
“你母亲今日从碧云寺回来,马车在山道出了事,车轴被人动了手脚。你可知道些什么?”
陆皓凝闻言,面上适时流露出几分讶异与关切。
“母亲受伤了?可请了大夫仔细瞧过?严不严重?”
她转向柳平芜,目光落在她包扎的手臂和略显凌乱的衣饰上。
眼中满是真切的担忧,丝毫看不出作伪的痕迹。
柳平芜被她这毫无破绽的反应噎住,一口气堵在胸口,竟一时语塞,指着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陆归芸按捺不住,跳出来尖声道:“装!你还装!除了你,还有谁会处心积虑害我母亲!”
“爹爹,你切莫被她这副样子骗了!”
陆皓凝轻叹一声,蛾眉微蹙,带着几分无奈与委屈。
“姐姐此言何意?妹妹今日一直在梨香院照顾姨娘,寸步未离。青竹与几个丫鬟皆可作证。”
“姨娘病体沉疴,女儿忧心不已,何来心思顾及其他?”
她转向陆无涯,神色坦然:“父亲若不信,大可立刻查问梨香院上下。女儿所言是否属实,一问便知。”
陆无涯此前确已派心腹管家去梨香院查问过,一众下人口径一致,皆言二小姐孝心可嘉,整日闭门不出,只在姨娘房中侍奉汤药,忧思难解。
时辰线严丝合缝,并无纰漏。
“那…那也可能是你指使别人去动的手脚!”
柳平芜不甘心地喊道,声音却因底气不足而弱了几分。
陆皓凝眼圈倏然一红,眸中水光潋滟,如同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声音带上了细微的哽咽,显得愈发可怜。
“母亲为何总是这般误会女儿?”
“即便女儿有哪里做得不好,母亲教导便是,何苦非要认定女儿行了那等恶毒之事?”
她自袖中取出那藏青布包,动作轻柔地缓缓展开,仿佛捧着什么极其珍贵之物。
“女儿傍晚时听闻母亲受了惊,还受了伤,心中焦急,特意准备了上好的金疮药,本想明日一早给母亲送去…”
布包中,赫然躺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
瓶身温润,之上端正地贴着一方红纸,上书“碧云寺秘制”五个工整小楷。
柳平芜目光一凝,死死盯住那瓷瓶和那张红纸,脱口道:“碧云寺?”
她今日刚刚从那里遇险归来,此刻再听到这三个字,看到这来自寺中的药瓶。
心中那根怀疑的弦被猛地拨动,却又因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而陷入更深的惊疑不定之中。
陆皓凝微微颔首,眼睫低垂,掩去眸底深色。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更添几分柔弱之态。
“女儿听说碧云寺的金疮药疗效极佳,本想备着以防万一,没想到…”
她语声哽咽,似是难过至极,后面的话再难续上。
陆无涯见此情状,紧绷的脸色不由得缓和下来。
望着这个素日里安静得几乎被忽略的庶女,他心头泛起一丝难得的温情。
“好孩子,你有心了。”
柳平芜却不肯就此罢休,厉声道:“假惺惺!你既未去碧云寺,如何得知那里的药好?!”
她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狠狠剜在陆皓凝身上,恨不得从这贱婢所出的女儿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陆皓凝抬起手,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微红的眼角。
“女儿上月陪李家小姐去上香时,听寺中僧人提起的。”
她望向陆无涯,眸光澄澈坦然,不见半分躲闪。
“父亲若不信,可派人去碧云寺询问。”
这一番应对,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陆无涯心中最后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素知碧云寺的金疮药确实有名,而李家的小姐也的确常去上香。
这般说来,倒真是柳平芜多心了。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他摆摆手,语气决断,“夫人受了惊吓,早些歇息罢。”
柳平芜犹欲再言,陆无涯已经起身离去,袍角带起一阵微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陆皓凝上前几步,体贴地为柳平芜掖了掖锦被边角,声音温软。
“母亲好生休息,女儿去厨房给您熬碗安神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