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在貌合神离的氛围中草草结束。
丝竹声歇,舞姬伶人退去,水榭内只留下残羹冷炙与脂粉香气丝缕缠绕。
君天碧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并未起身,转向主位上意兴阑珊的赤蒙城主闻枭:“赤蒙城主盛情,孤心领了。”
“初来贵宝地,对闻辛过往颇有兴趣,不知可否在府中叨扰几日,也好......更深入了解一番。”
她这话说得暧昧,加上她此前的好色名声,倒像是真对闻辛起了什么旖旎心思。
闻枭对这种愚蠢的要求向来宽厚,闻言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打发了:“尧光城主自便就是。”
他根本不惧君天碧留宿是否别有用心,在他眼中,这不过是君天碧又一桩随心所欲的荒唐行径。
“府中空置院落甚多,檀焚,为尧光城主安排妥当。”
“是。”檀焚垂首应下,异瞳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闻辛在君天碧开口时便已悄然握紧了拳,此刻得到默许,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对着闻枭和君天碧的方向草草行了一礼。
“父王,城主,闻辛先行告退。”
他甚至未等明确的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去,那素来清冷沉稳的背影,此刻竟透出几分迫切。
君天碧看着他消失在曲折回廊尽头的背影,眸色深沉。
她并未立刻跟去,反而带着甘渊,由侍女引路,走向安排给她的客院。
“城主,咱们真在这儿住下?”
甘渊跟在后面,不理解君天碧自投罗网,“这地方......味道怪怪的。”
他指的是空气中那股混杂的草木腥气,以及若有若无的蛊虫气息。
君天碧步履从容,目光扫过廊外那些鲜见的奇花异草,淡淡道:“住,为何不住?戏台子都搭好了,不看戏,岂非辜负?”
而另一边,闻辛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着穿过熟悉的回廊。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混合着长久分离的思念与深埋的不安。
终于,他在一处有些寂寥的院落前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
院内倒是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角种着些常见的药草。
一个身着素净衣裙的妇人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头缝补着什么。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露出一张与闻辛眉眼相似的脸庞,却更显柔美温婉。
只是那面容上带着常年郁结的轻愁。
看到闻辛的刹那,她手中的针线篓“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针线滚落一地。
她难以置信地站起身,眼眶慢慢红了,嘴唇哆嗦着轻唤:“辛......辛儿?”
“母妃!”
闻辛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哽咽,屈膝便要跪下行大礼。
苏夫人急忙伸手扶住他,指尖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臂,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快起来,让母妃好好看看你......”
她颤抖着手抚上闻辛清瘦的脸颊,一遍遍描摹他的轮廓。
“瘦了,也憔悴了......在尧光城,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那位城主她......她待你可好?”
话语里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担忧。
尤其是在提到君天碧时,眼中不免闪过难以掩饰的恐惧。
君天碧残暴嗜血的名声,早已传遍神遗之地,她无法不担心自己这命途多舛的儿子。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苏夫人的目光越过闻辛,看到随后缓步出现在院门口的君天碧时,脸上血色褪去,眼中的惊惧深刻。
她将闻辛往身后拉了拉,对着君天碧就要行礼:“不、不知尧光城主驾临,有失远迎......”
君天碧站在院门口,并未踏入。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对相拥的母子,眉宇间威严犹未软化,却难得地没有流露出惯常的倨傲与冷冽。
“夫人不必多礼。”她抬手虚虚一扶,算得上客气,“孤只是随处走走。”
君天碧的目光在苏夫人带着泪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将母妃护得更紧的闻辛,淡淡道:
“你们母子许久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孤不便打扰。”
说完,她竟真的不再多看他们一眼,带着一脸“我又要当跟屁虫”表情的甘渊,转身离开。
苏夫人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恍然。
这与传闻中那个动辄杀人的暴君,似乎......不太一样?
未免,过于有礼貌了......
待他们走远,苏夫人才松了口气,轻抚着儿子的脸颊:“那位城主......待你可好?母妃听说她......”
“母妃放心。”闻辛握住她的手,“城主她......待儿臣很好。”
......
而与这处偏僻院落的温情截然相反,在城主府深处弥漫着浓郁熏香的书房内,戒备森严。
赤蒙城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檀焚一人。
他脸上那宴席上的醉意早已消失无踪,只余精于算计的冷沉。
“君天碧自己送上门来,还住进了府里......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
他看向檀焚,“她不是看重闻辛那个孽种吗?正好!让闻辛找机会除了她!就用他母妃的命,逼他动手!”
“事成之后,便把弑杀他城城主的罪名,全推到闻辛身上!”
“届时,本王再大义灭亲,亲手处置了这个逆子!”
“用一个无关紧要的儿子,换他尧光城群龙无首,内部大乱,本王便可趁机......”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尧光城唾手可得的未来。
檀焚却微微蹙眉,“王上,此举恐怕不妥。”
“不妥?”闻枭不悦地看向他,“有何不妥?那君天碧不过是个沉迷酒色的草包,闻辛又受制于蛊毒,此事万无一失!”
“王上,”檀焚抬起眼,“祭祀大典,徒手接天雷,月蚀蝶群显圣,预言三城命运......您当真认为,这只是个草包能做到的?”
“她敢只带两人便深入赤蒙,必有倚仗。”
“若我们贸然动手,一旦失败,便是授人以柄,给了她名正言顺对赤蒙开战的理由!”
他顿了顿,观察着闻枭的神色,继续劝道:“如今各城局势微妙,尧光城刚刚肃清内乱,兵强马壮,此时动手,无异于引火烧身。”
檀焚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闻枭燥热的野心之上。
他烦躁地踱步:“难道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
“非是放过,而是等待更好的时机。”
檀焚指尖抚过袖中蛊虫,“待臣设法试探出她的虚实,再动手不迟。”
他最终重重哼了一声:
“罢了!就依你所言!暂且......让她多活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