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马速渐渐缓下开始搜寻猎物,楚斯年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
林间光影斑驳,马蹄声轻缓,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楚斯年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正与帝王同乘一骑,姿态亲密。
这于礼制而言,是何等僭越?
但他很快便将这念头压下。
谢应危的心思,岂是常理可以揣度,他行事但凭己心,何曾在意过规矩?自己只需顺着他便是。
谢应危单手控缰,另一只手取下挂在鞍旁的强弓,却没有搭箭瞄准任何猎物,反而递到楚斯年面前。
“拿着,上次朕教过你,让朕瞧瞧,可有几分长进?”
他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命令。
楚斯年心中暗自腹诽,上次在麟德殿不过是临时起意的戏弄,哪算得上正经教导?
一次就能有长进,那他岂不是天纵奇才?
然而他敏锐捕捉到谢应危语气中那抹自得,这位陛下似乎很享受这种“教导者”的角色。
楚斯年的脑袋在脖子上好好的,自然不会蠢到去拂逆他这点兴致,从善如流地接过那张对他而言依旧沉重的弓。
他笨拙地搭上箭,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上次被谢应危握着手指引的感觉,瞄准远处灌木丛中一抹隐约晃动的灰影,应是只野兔。
他屏息凝神,正待发力将弓弦拉开更多——
忽然,腰间软肉被一根带着薄茧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楚斯年全身心都在瞄准上,这突如其来带着些许戏谑意味的触碰让他浑身一激灵。
手一抖,弓弦嗡鸣,那支箭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落在几步开外的草地上,连根草都没射中。
楚斯年:“……”
他第一次有些控制不住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谢应危,浅色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未散尽的惊吓和一丝近乎无语的情绪。
“陛下……”
谢应危见他这副模样竟朗声笑起来,笑声在林间回荡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爽朗:
“瞧你慢吞吞的,朕替你加把劲。”
他显然是故意捉弄。
楚斯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认命般的抱怨:“陛下莫要再戏弄微臣了。”
这语气比起平日的恭谨,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随意。
谢应危收了笑声,但眼底仍残留着笑意,他正了正神色,道:
“好,不闹你了。再来一次,认真些。”
楚斯年转回头,重新举弓,目光再次投向林中,搜寻着新的目标。
谢应危的目光却并未跟随箭矢的方向,而是落在楚斯年的侧脸上。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细腻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神情专注。
谢应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变得有些深沉。
他方才其实并非全然是故意捉弄。
靠得这样近,楚斯年身上那股极淡的混合了药香和特制香膏的清冽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他鼻尖,让他有瞬间的晃神,手指下意识动了一下才碰到他的腰。
随即看到楚斯年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转头,那双浅色的眼眸瞪得圆圆的,他才忍不住笑出声。
此刻,他看着楚斯年用那双看似无力的手,勉力拉开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强弓,姿势依旧生涩,却比上次多了几分架势。
谢应危很清楚自己这张弓的力道,根本不指望楚斯年能射中什么。
“嗖——”
箭矢离弦,力道依旧不足,歪歪斜斜地飞向一棵大树的树干。
林中的野兔被惊动,敏捷地窜逃无踪。
但那支箭竟“铎”的一声堪堪钉入树干,虽然入木不深,却稳稳地挂住没有掉下来。
楚斯年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转身仰头看向谢应危,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又带着钦佩的笑容:
“陛下教导有方!若非陛下指点,微臣连弓都拉不开,更遑论射中树木。”
这马屁拍得并不算高明,甚至有些夸大其词。
但谢应危听着,看着他那双因成就感和些许讨好而显得明亮的眼睛,竟觉得格外顺耳受用。
他听过太多阿谀奉承早已麻木,可从这个平日里总是小心翼翼,只偶尔流露出一点真实情绪的小太医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地取悦了他。
“嗯,还算有点样子。”
谢应危淡淡应了一声,嘴角却向上弯了弯。
他接过弓,随手挂回原处,一拉缰绳:“走了,朕送你回去。你这点力气,若再射几次,胳膊明日就别想要了。”
马蹄声再次响起。
谢应危将楚斯年送回看台角落,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没再为难他。
楚斯年脚踏实地的瞬间微微松了口气。
还是站在地上的感觉更安稳。
他犹豫一下,还是低声提醒一句:
“陛下,林中阴凉,若觉不适还请以龙体为重,莫要贪恋狩猎。”
谢应危正欲调转马头,闻言随意地“嗯”了两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便一夹马腹,带着亲卫卷起烟尘再次冲入猎场深处。
楚斯年坐回原位,捧着微凉的手炉,目光放空,心思却飞速运转。
系统的警告言犹在耳,谢应危的头疾会加剧,单靠“幻梦昙”的麻痹效果和粗浅的按摩,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必须尽快找到更有效的方法,无论是从薛方正寻找的古籍中,还是触发新的系统任务获取特殊物品。
否则,一旦谢应危因剧痛彻底失控,第一个遭殃的恐怕就是近在咫尺的自己。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惊愕、探究、嫉妒……种种情绪交织。
与帝王同乘一骑,这份“殊荣”在大启朝恐怕是头一遭。
楚斯年心中并无欣喜,只有警惕。
这份突如其来的宠爱如同架在火上烤,只会让他成为更多人的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