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姜岁先后又回绝数次,但赵晟那边显然没有放弃。
一晃至二月花朝节,又是长安一场盛会。
圣驾离京在即,这一年的花朝节也尽量从简,但该有的庆贺并未减少。
禁苑花丛间,衣香鬓影、珠翠环绕,皆是应邀前来的贵妇小姐们;不远处水声潺潺,苑内引活水造渠环绕,亭台水榭间有贵族郎君三五一聚,或流觞曲水或对坐清谈,一派清雅和乐。
今日不单是方便世家小姐们献艺造势,更方便着尚未许婚的世家男女间相看一番。
是以尽管春寒依旧,但禁苑内已经隐隐环绕着暧昧暖意。有些早已私下接触过的,便遥遥相顾起来。
姜岁则和夫人们坐在一处,不时抬眸略过远处的人群,似寻找着谁,又很快垂眸,继续安静品茶。
夫人们面上都挂着端丽笑意,低声交谈间,却都暗藏机锋,互相试探着各自的夫君在朝中的打算与动向。
自然也有人想从姜岁这儿探探情况,但都被她敷衍地挡了回去。
联想到那沸沸扬扬的传言,夫人们互相交换过了然眼神,或是同情或是探究地递来眼色,又默契地不再多问。
姜岁周围,算是暂时清静下来。
她依旧气定神闲地品茶,偶尔捻一小块点心慢吞吞地吃。长睫半垂着,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柔软的浅粉色披帛被风吹着,轻轻拍在裙裾上。
赵玉灵穿过人群而来,远远望向这边亭中所见的,便是这副堪称柔美的模样。
担心再出先前那样的事情,今日她没让林雁词一同出来,而是独行。
寻着姜岁之后,赵玉灵就站住步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亭中与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的纯美少女,觉得有些牙酸。
她没急着靠近,而是偏了偏头,先往身后看了一眼。
在青黛的侧后方,一名侍女抬起眼来,迅速地与之对视一下,又重新垂眸。
赵玉灵闭一闭眼,深吸一口气后,才重新迈步。
视线中仿佛出现一抹明亮的红色,姜岁眼眸微动,落在眼下的阴影也颤了颤,随后眼睫抬起,向余光感知到的方向望去。
原来是当真有一抹红色。
赵玉灵的穿着一贯明艳张扬,洋红洒金的长裙在光下熠熠夺目。随着她步入亭中,原先还在互相交谈的夫人们也纷纷起身,与之行礼问安。
她摆摆手,视线定定落向姜岁:
“姜夫人,可否与本宫走走?”
姜岁唇角漾开笑意,柔柔应下。
二女相携离开,各自的侍女们则纷纷放慢步子,与前面的两位主子拉开一段距离。
两人都没有开口。
赵玉灵心不在焉地环顾着周围花木,显然心事重重。
落后半步的姜岁则慢悠悠地打量着正盛开的柔粉花瓣和脆嫩新芽,时而用指尖轻轻碰一下,倒是完全不在意可能的事情。
这番沉默如凝,盘旋萦绕在两人当中。许是心照不宣,尽管赵玉灵走的方向越来越少人静僻,姜岁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打量周围的眼神更加专注。
不知多久后,适才还如在耳边的笑语喧闹声,渐渐被置于脑后,仿佛隔了一层琉璃罩子,朦朦胧胧传过来。
许是觉得差不多了,赵玉灵停下脚步。
她侧头想同身旁的人说什么,身侧却空着。她一怔,回头寻找。
大约是方才太心神不宁,竟没发现姜岁不知何时落后了好几步,此时正驻足在一株迎春树下,仰头望着枝头绽放的玉白。
她看了一会儿,又抬起手去够枝头的花。浅碧的衣袖随之滑褪,露出一截皓腕。
春光柔和,花下美人。花与人,一时分不清谁比谁更胜。
赵玉灵难免怔忡一下,倒不是被这一幕如何,而是再次为姜岁的“心大”所愣。
后者似乎完全专注于赏花,根本没有注意到另一边。
于是她张了张口,想出声唤姜岁。
谁知此时,忽起一地狂风。
枝叶簌簌作响,花与叶被裹挟着吹来。
赵玉灵被灌了口冷风,连忙闭了嘴,下意识抬手挡风。
余光里,似乎有一抹浅粉飘扬而去。
她一怔,先回肩望了望,又听身后传来低低一声“哎呀”。
赵玉灵循声看去,见姜岁已经转了身子过来,衣裙被从后吹着扬起,裙摆在风中如浪波动,原本挽在臂弯间的披帛却不见了踪影。
姜岁依旧仰着脸,目光追随着方才不慎被风吹走的披帛,随之慢慢放远,望向赵玉灵身后的小径深处。
那一抹明色,在不远处的树丛阴翳下格外夺目。
姜岁眨眨眼,下意识提裙往前几步。
疾风渐止,那条披帛自然也慢悠悠从半空落下。丝帛荡出柔软的弧度,轻飘飘地,落在一只手掌中,随后被紧握。
姜岁往前的步子缓缓停住,她眼睫眨落一下,看着沿小径走来的人,眸中却没有多少讶异。
她垂首福身。
“见过梁王殿下。”
赵晟嗯一声,仍然往前,直到走到了她面前,才站定。
投落的阴影,将娇小人影笼罩其中。
他掌中轻揉着那段柔软的丝帛,并没有要交还回去的意思,倒是低声道:
“夫人该小心些。”
赵晟说着,目光看向一旁的赵玉灵,抬了抬眉毛,示意她可以走了。
后者脸色一僵,步子虽然往后挪了挪,却透着明显的挣扎与不情愿。
她是不放心让两人相处的,倒不是对姜岁有多少真感情,而是万一姜岁出了什么事,别说远在西北的裴执聿,就是长安里的不少人都够她受的。
赵晟又睨去一眼,轻嗤:“怎么,这光天化日,本王还能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吗?”
赵玉灵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二哥……”
“本王就同夫人闲说几句,外头人多,瞧见了不便。小妹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去那儿等着?”
赵晟随手一指不远处的亭子,俨然要她去望风。赵玉灵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动了,带着人往亭子走去。
赵晟这才将目光重新移回,笑道:“要见夫人一面,可真不容易。”
“殿下说笑,臣妇前段日子身子不适罢了。”
“那现在…夫人既然能出来了,想来是大好了。”
赵晟漫不经心说着,握着那条披帛重新转身,沿着小径往里走去。
姜岁眸光沉沉,盯着那道背影好半晌,才移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