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帝妃二人身后,众人纷纷行至殿外,负责记录的翰林编修们亦随在后侧。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看裴执聿与那北燕人分立庭中。
内宦来给二人递上趁手的武器。
裴执聿接过剑,手腕轻转,打量了一下。
没开刃,钝得很。
他抬眸望向对面的北燕人,后者无所顾忌地用手掌压向刀刃,只留下淡淡白痕。
内廷不宜见血,给两人的兵器,都是不曾开刃的钝器。
裴执聿唇角轻抬。
伤不得人才好,伤不得人……他也就无需顾忌了。
身形挺拔如松的清俊郎君,抬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后与立于丹墀上的帝王拱手示意。
借着行礼的动作,他微微抬眼,看那道娇小身影,已出现在丽妃的侧后方。
姜岁眼眸轻弯,同他眨眨眼。
老皇帝瞧着下方气势颇足的两人,满意地颔首,瞥了眼一侧的梁福全。
后者当即扬声宣布开始。
裴执聿温声道一句承让,话音未落,身形已动,玄黑身影如游龙般,裹着剑光直探向对方面门。
众人几乎没看清裴执聿是怎么动的,便听庭中传来震耳的铮然声。
那壮硕的北燕人举刀相迎,凝神收起了适才轻慢的神色,旋身避开后,又立刻提刀攻去。
两道身影缠斗,刀剑相撞,只见寒光闪动,但速度比方才慢下几分,众人总算能捕捉到他们的动作。
除了最开始的主动出击,接下来的打斗中,裴执聿只以剑卸势抵挡,一径躲避,却不与之过招。
那北燕人连续劈空数刀,已被引得恼火,攻势越发凶猛,招招凌厉,直逼要害。
这该死的齐人,莫不是在耍他玩吧?!
裴执聿依旧不反击,他侧身躲过,衣袍随之如墨云翻卷,堪堪擦过劈来的刀尖。
那北燕人见状却眼中一亮:碰到了!
他再定睛,看裴执聿和先前一样退到了不远处,但始终笔直的身形却几不可查地轻晃一下,显露出些许疲态。
再看对方云淡风轻的神色,他心头疑虑顿消,立时笃定裴执聿在强撑,当即兴奋不已地追袭而上。
旁人瞧着,只见裴执聿节节后退躲让,似是不敌。
与自己的父皇皇兄们不同,赵逸面上流露出几分困惑。
奇怪…怀书的武功,没有这么差啊。
而原本还打算讥讽几句的赵辰,在看着赵逸的脸色后,又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仍沉着脸默不作声观望。
唯有北燕那边的人得意叫好起来,又假惺惺道:
“裴指挥使可是案牍劳形,才这般吃力?”
“怎么会,许是藏拙罢了。大齐最终礼数,是不是?”
丽妃亦唇角轻翘,但在看见神色不虞的老皇帝后,又柔声细语安抚起来:
“官家莫急,比试这才刚开始,还不好说呢。”
“敢问娘娘,北燕壮士,可是各个都如此骁勇善战?”
冷不丁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将丽妃惊得颤了一下,她回眸,才发现姜岁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身后不远处的位置。
而因为搭话,她现在又往自己身侧靠了靠。
丽妃扯着唇角,勉强和善笑道:“夫人言重了,随意比试而已,自是比不得指挥使的。”
她一边说,一边给贴身宫女使眼色,让其拦下靠近的姜岁。
奈何这宫女也刚到她身边不久,没有什么主仆默契;加上姜岁还正与她说着话,宫女自然而然地会错了意,在露出一个了然眼神后,垂首退开。
而一侧侍卫见状,自然也不会来阻拦。
丽妃噎住,只能瞪着垂首的侍女,眼睁睁看姜岁靠近过来,笑盈盈地与自己说话。
“……”
尽管觉得这女子看起来毫无威胁,但丽妃实在不想与姜岁靠这么近,便试图与老皇帝搭话,试图摆脱。
但显然,老皇帝正因比试不怎么痛快,对丽妃的话头也没什么兴趣,见姜岁过来攀谈,他摆摆手:
“不是嫌宫里没人愿意陪你说话吗,这裴夫人是宫外的,总合你心意了吧?”
丽妃又被一噎,又不敢反驳老皇帝,不得不忍着心中不安去应付姜岁。
正耀眼的日光下,姜岁笑意粲粲,双眸清冽,与先前在殿中匆匆一瞥的模样截然不同,看起来相当正常且…天真。
她说的话亦是如此:
“娘娘,方才在里头没怎么瞧真切,现在看着…晋王殿下身边的那位姑娘,还真与娘娘有些相似呢。”
这种将妃嫔与妾室作比的冒犯之言,往常定不可能说出口。但谁让现在的妃嫔,是一位异族女子。
身为高傲的长安贵女,姜岁看不起她,很正常;因夫君而不满,言语挤兑她,更是正常。
无人疑心她的目的,反因此看热闹似的关注过来。
女眷间小打小闹般的嘴皮子功夫而已,正觉得被北燕人压了一头的众人,也乐见得在此讨些回来。
大皇子觑着老皇帝并未阻止,便先开口笑道:
“还真是。父皇,今日难得聚这一遭,不妨让二弟身边这位同娘娘说说话呢,万一…真是什么姊妹,岂不也算段佳话?”
阿霖求助似的看向赵晟,赵晟却颇探究地看她,随后将人轻轻推出:
“能与娘娘有缘,也算她造化。”
阿霖便这么被半推着到了丽妃身边,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二人却给人相似的感觉,场面有些难以言说的古怪。
阿霖问安低首时,眼睫飞快地撩了一下,与丽妃视线相对,然后……
就看见后头冲她笑眯眯的姜岁。
她很快垂眸,心跳微微加快。
阿霖仍无法忘记当日姜岁坐在车里冲自己笑的模样,是以现在本能地心生警惕,想让丽妃赶紧与之拉开距离。
只她还没能想出话头,便见姜岁转过视线,随后低低惊呼一声。
原来方才众人走神的功夫,庭中打斗的二人已离他们越来越近,而战况更是激烈,连他们都已能隐隐感受到凌厉剑风。
壮如小山的北燕人异常灵活,将那柄刀挥舞地呼呼作响。哪怕知道刀未开刃,但那种狠戾的攻势,仍看得人心尖发紧。
没人再关注什么阿霖或是丽妃,又纷纷屏息凝神盯着战局。
离得近了,赵逸眉心轻拧,总算看出了几分端倪。
怀书这不像不敌,倒像是…故意为之。
他眉头却皱得更紧,直觉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而另几位会武的北燕人则瞧得更分明些,此前得意也荡然无存,只着急地用北燕话与同伴喊话,让他收手。
可惜已经打上头的人根本什么都听不见,他猩红双眸只盯着那抹如水似的灵活身影。那种被猫逗老鼠似的戏耍愚弄之感已相当强烈,但这只是更激起他的怒火。
在低喝一声后,他用尽全力劈去。
眼前身影忽然微微停滞。
那人当即狂喜,唇角狰狞笑意才刚浮现,却又忽地僵住。
只见玄影身如鬼魅,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在最后时刻躲了过去,随后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侧。
被毒蛇绕颈似的寒凉骤然缠绕,这一瞬息似是停顿凝滞。他猛然惊醒,终于听见同伴焦急的提示。
他想收手,却已经来不及。
“…呵。”
耳畔,阎罗轻轻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