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缓的男声在舍内响起,带了些许懒散,仿佛这就是一个寻常的问候。
但落在赵玉灵耳朵里,却引起她本能的忌惮后怕。
她放下挡光的手,微微坐直了些,想撑出几分气势。可惜内心的真实想法以及衰老的外表,令她更像是色厉内荏:
“快将解药交给本宫!”
裴执聿带着气声轻笑,像是听到了孩童无理取闹的话语。
舍门被手下重新关起,隔绝了外头的光亮。
他不紧不慢靠近:
“看来殿下不是很明白,什么叫作交易?”
他从袖中取出装了解药的瓷瓶,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抛掷把玩着,引得赵玉灵的视线随之一上一下,身子也向前倾去。
就在她伸手欲夺时,裴执聿倏忽收掌,退开半步,让她猛然扑了个趔趄。
“殿下聪慧,应当还记得那日臣与您说的条件。”
“能否得到解药,权看殿下您是否诚心了。”
赵玉灵身子微抖,抬起脸来瞪他。松弛老态的面庞配着仍是少女模样的眼睛,看起来分外诡异瘆人。
但裴执聿面不改色,眼底甚至还流转过一点兴味欣赏,似乎对这毒的效果相当满意。
她声音恨恨:“……你想知道什么?”
“殿下能说什么?”
赵玉灵抿直了唇角,心知这一遭是躲不过去。
但并非她不想说点有用的,实在是近段时间,宫中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何况现在的父皇都不怎么亲自处理朝政,她更不可能接触到。
唯一沾点边的……
“……二哥昨日来找过我,让我替他拦下弹劾的折子。”
“我还没见过折子内容,不知道是什么,只能猜大约又是弹劾他纳妾的。”
她又说了点零零碎碎的信息,自暴自弃道:“我就知道这些了,你再问别的,我也说不出来了。”
“不,”裴执聿蹲下身,无光的漆眸黑沉,漠然与她对视,“还有几件事。”
“昨日,你同岁岁说了什么?”
赵玉灵一惊,视线顿时飘开,不敢与他对视。
她垂眸短促道:“就是闲聊几句,没说什么!”
“昨晚她回去,难道有怀疑你吗?”
“没有。”
裴执聿平淡的回应令她松了口气,遂找回一点底气:“那就没什么好问的。”
“但是臣想知道。”裴执聿眸光静静,像是盯着一个垂死挣扎的猎物,“殿下,在磨蹭下去,解药也救不回你。”
赵玉灵眼皮轻颤,心跳顿时凌乱,脸色涨红着,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
僵持几息,她还是硬着头皮简短说了。
她赌姜岁没有说什么具体的内容,是以她自己开口时,也隐去了一些试探得太明显的内容,专拣了些裴执聿可能会喜欢,又不会让他觉得姜岁不对劲的话回答。
这俩夫妻,真是谁都得罪不了。
话音落下,迎接她的是一片寂静。
赵玉灵心跳如鼓,煎熬地等了许久,才听得裴执聿似笑非笑道:
“不错的试探,殿下。”
“看在还算有点收获的份上,臣就不追究了。”
岁岁竟还会那么想,真是意外之喜。
赵玉灵的注意已全然被他取解药的动作吸引。
她视线紧盯着药丸,哑声:“现在呢,可以给我了吗?”
裴执聿撩眼,唇角微勾:“最后一事。”
“将上次在寺里用过的东西,给臣。”
赵玉灵怔愣:“什…你是说……?”
该不会是那次她放在茶水里的助兴药吧?
裴执聿眉梢轻抬一抬。
赵玉灵一头雾水,但这会儿她也学乖了一点,没再追问浪费时间,干脆点了点头。
“我会让人给你送去…可以了吗?”
裴执聿满意颔首,将药丸丢了过去。
赵玉灵忙不迭接过,犹豫几息后,视死如归般咽下。
苦涩的药味顿时在嘴里化开,还带着一点古怪的腥气,将她恶心得捂着嗓子干呕。
裴执聿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她,声线依旧平直:
“解药药量正好,少服一分便会影响。殿下不要想着另耍花招。”
“半个时辰后恢复如初,殿下就能离开了。”
“不要忘了,答应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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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夫人那儿消磨了好一阵子,姜岁才告辞离开。
她出来时,脸上带着明显的两团薄红,眼神也朦胧了几分,分明是微醉的模样。
拾月赶紧接过她怀中抱着的酒交给一旁的侍女,又扶稳她:“夫人真是的,怎么还贪杯呢。”
姜岁拧了拧眉毛,身形虽然轻轻晃悠了一下,倒也走得稳当。
她含混着软声:“没事…我没醉。”
确实没醉,但也真的迷糊了。
拾月无奈叹了口气:“夫人酒量不好,怎么还要带酒回去?”
姜岁抿抿唇,忽然冲她弯眸笑了笑。
拾月顿一顿,乖觉地没多问。
好罢,看来多半又和世子有关了。
她猜得不错。
此时的姜岁正在默默回忆方才李夫人郑重其事的话:
“……原来如此,我猜,就是世子太不解风情,规规矩矩的,才亲密不起来。。”
“这样,你且带一坛回去,便…装醉试试?有这借口在,世子总不能苛责你失礼,顺道,也能看看世子对岁娘的感情,是不是?”
“左右岁娘酒量浅,世子不会怀疑的。”
唔……装醉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她从前竟都没想到过。
姜岁思量着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试图用指尖的凉意驱散几分头脑中的混沌。
但好像,她刚才不小心,真的把自己有点喝醉了。
早知就不为了效果更真,多饮那几盅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扶着拾月的手正欲登车,一旁却忽然追来一道柔柔的女声。
“这位夫人,请留步。”
姜岁动作一顿,眯着眸子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面生的貌美女子站在不远处,身后跟了一个怯怯的小丫鬟。见姜岁看过来,她连忙上前,匆匆福身道:
“夫人,妾是梁王府上的阿霖,原是随王妃出门拜访。但王妃先行登车回去,妾走到此处实在无法,恳求夫人能带妾一程。”
她说着递上一块腰牌,上头雕了个“梁”字。
眼前女子,应当是梁王的某位妾室。
姜岁抬手制止了欲拒绝的拾月,从杌子上走下,向阿霖靠近,一面简单打量了一番。
眼前女子虽然衣饰都合大齐规矩,但分明长着要深邃许多的眉眼,眸色亦浅淡些,是淡淡的琥珀色。
“你不是齐人。”
阿霖闻言一顿,垂头道:“是……但妾很早就入了齐境,也不记得是从何处来的了。”
姜岁眨眨眼,原本迷糊的眼底也浮现出几分兴味。
她露出柔软笑意:“没事,上来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