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大殿内,暮色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端坐于莲台中央,螺髻分明,垂眸俯瞰,鎏金的衣袂褶皱间积着薄薄尘埃,却依旧透着睥睨众生的威严,檀香与烛火的气息在空旷的殿宇里缓缓流淌,静得能听见烛花偶尔爆裂的轻响。
钟离彧跪坐在最前阶的蒲团上,玄色官袍下摆铺展开,衬得那双手腕愈发清瘦。
他双手合十,指尖相触,墨发松松束在玉冠中,几缕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额前,随着他俯身跪拜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的拜姿标准而虔诚。
“大人也信神佛吗?”
清凌凌的女声忽然响起,像冰珠落进玉盘,在寂静的殿内荡开层层回响。
祝安施施然跨过朱红门槛,广袖轻拂,裙裾扫过地面时带起细微的风声。
钟离彧合十的手未动,也未曾睁眼,只淡淡应声:“既然鬼怪存在,那神佛自然也可信。”
祝安几步走到他身前,微微俯身,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那尊金身佛像。
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敬畏,反而带着几分轻慢的打量,像是在看一件寻常摆件:“可我不信。”
她嗤笑一声,指尖虚虚点了点佛像的莲台,“若真有神佛,怎会容这人间疾苦,又怎会让大人你……”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舌尖抵了抵下唇,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莫要无礼。”
钟离彧终于睁开眼,眸色沉沉地看向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斥责。
他素知祝安是亡魂,不惧神佛,却仍不愿她在佛前失了分寸。
倒不是怕神佛降罪,只是他心底那点仅存的执念,总还想为这世间留几分体面。
祝安却不怕他的冷脸,反而往前凑了凑,裙摆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袍:
“大人为何拜佛?可是有什么心愿?”
钟离彧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双眼,重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继续维持着虔诚跪拜的姿态,仿佛要用这沉默,将所有心事都藏进合十的掌心。
祝安见他不理自己,有些不满。
她伸手,指尖带着一贯的寒凉阴冷,径直拽住了钟离彧合十的双手。
那力道不大,却足够将他的注意力从佛前拉回。
“大人,何必求那些泥塑木雕?它们是能看得见你的苦,还是能替你挡得了灾?”
她微微倾身,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他的耳廓。
唇角轻扬,狐狸眼里盛满了认真,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求我啊,大人。”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魂体特有的空灵,“我手眼通天,必能叫大人心想事成。”
钟离彧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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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清晰地看见她眼底的自己,看见那抹艳色的泪痣在眼前晃动,听见她话语里毫不掩饰的笃定。
那股陌生的悸动顺着血脉往上涌,撞得他心口发慌。
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
钟离彧别开眼,避开祝安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我,无所求。”
只是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所求的太多了,有自由、有平安、有长命、有……
“大人无所求,但我有啊。”
祝安直起身,退后半步,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对大人,有所求。”
钟离彧闻言,重新看向祝安,看着她那带着笑意的眼睛,听到她所说:“我求大人,福寿安康。”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只握拳的手伸到他眼前,然后张开——
那是一枚银质的长命锁,锁身刻着简单的“长命百岁”四字,是佛寺里最寻常的款式。
红绳缠绕在她指间,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
钟离彧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周遭的檀香、烛火声都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好感度+5]
身为国师,有很多人对他有所求,他们求高官厚禄、求福寿绵延、求多子多福……
唯独她,求他福寿安康……
“这是我为大人求的长命锁,还望大人不嫌弃。”
钟离彧的目光落在那枚银锁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去接。
他垂眸,看着自己空着的双手,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是个注定短命的人,这东西于我无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大人真会说笑。”
“您是短命之人,可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这锁留给我,岂不是更没用?”
“大人不要拒绝,我替你带上。”
她的指尖触到他颈间的肌肤,冰凉的触感让钟离彧几欲闪躲,却被她牢牢按住了后颈。
红绳绕过他的脖颈,那枚银锁轻轻落在他的胸口,没有预料中的冰冷,反而带着一股温润的暖意,像是被人贴身焐了许久。
祝安细心地将锁头塞进他的衣领里,让那点暖意贴着心口,又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确保不仔细看,绝看不出他颈间藏着这样一件东西。
锁身贴在皮肤上,暖意缓缓渗透开来,顺着血脉流遍四肢百骸,连他平日里总觉得滞涩的呼吸,都仿佛顺畅了许多。
钟离彧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祝安:“这是……”
“如大人所想。”祝安松开手,后退半步,看着他震惊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大人既然不喜我亲自渡阳气给您,那我就换种方法。”
“我把收集的阳气,都锁在这锁里了,它现在是个实实在在的长命锁哦。”
钟离彧张嘴,想要说“不可”,想要把这枚锁摘下来还给她。
可话到嘴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有人不想活着。
可是阳气不是白来的,需要靠吸食其他的人……
“大人不必有负担。”祝安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我只吸那些作奸犯科、害人性命的恶徒阳气,半分不曾碰过无辜百姓。”
“这些人本就该死,我不过是让他们死的更有价值些。”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衣领下的锁身。
祝安的话半真半假,因为现在这长命锁上的阳气,是皇室中人的……
“用这些大奸大恶之人,换国师的命,换国家的稳定,多划算啊……”
祝安的话很有蛊惑性,而他,也可耻的心动了。
“大人还从未问过我的名讳,您不好奇,我叫什么吗?”
祝安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你叫什么?”
“我叫祝安,祝你,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祝安……”钟离彧重复道。
是个好名字。
“大人不觉得巧吗?我的到来,就是来保佑您的。”
最终,钟离彧什么也没说,接受了祝安的这份“好意”。
烛火摇曳,佛像垂眸,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