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静静驶向那片被称为“迷雾回廊”的氤氲区域。
刚一进入,周遭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仿佛从白昼一步踏入了永恒的黄昏。
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雾气包裹了一切,视线被压缩到极限,只能看清船身周围几米的范围。
连下方原本蔚蓝的海水,在雾中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蓝色,深不见底。万籁俱寂,连海浪声都被这厚重的迷雾吞噬了,只剩下他们三人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
明窈立刻感觉到手中“海神泪”鳞片的温度升高,散发出的虹光在浓雾中如同指路的明灯,顽强地穿透一小片区域,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她不敢怠慢,集中精神,引导着赫夜按照鳞片指引的方向缓慢划动船桨。
“跟紧我指的方向,别偏。”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迷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赫夜点头,忍着肩头伤口被咸湿水汽浸染的刺痛,全神贯注地操控着小船。云糕紧紧挨着明窈,小手冰凉,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环境的恐惧。
然而,鳞片的指引并非一帆风顺。航行了一段距离后,明窈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精神恍惚,手中的鳞片似乎也微微震颤了一下,指引的方向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转!她猛地定神,强行将方向纠正回来。
“这雾……有问题。”明窈低声道,她能感觉到,这迷雾之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干扰精神感知的力量,若非她有精神力基础且紧握鳞片,恐怕早已迷失方向。
“哥哥,那边……好像有光?”云糕忽然怯生生地指向左前方的浓雾。
明窈和赫夜顺着望去,只见那片浓雾之后,隐约透出温暖明亮的灯火光芒,甚至能听到模糊的、令人心安的笑语声,仿佛那里是一个安全热闹的港口。
几乎是同时,明窈手中的鳞片骤然变得滚烫,发出的虹光剧烈闪烁,指向与那“灯火港湾”截然不同的右前方!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明窈的心脏!
“是幻象!别信!跟着鳞片走!”明窈厉声喝道,一把按住下意识想要朝那边张望的云糕。
赫夜也立刻稳住船桨,毫不犹豫地遵循鳞片的指引,朝着那看似更加幽深、充满未知的右前方划去。
当他们的小船与那“灯火港湾”擦身而过时,明窈用尽全力将一丝精神力附着在目光上,穿透了部分迷雾。她看到哪有什么港湾,那分明是一片布满尖锐暗礁、漩涡隐现的死亡区域!几艘破损船只的残骸如同墓碑般斜插在礁石之间,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悲剧。
云糕也看到了那惊悚的一幕,小脸瞬间煞白,后怕地缩进明窈怀里。
接下来的路程,类似的干扰和幻象层出不穷。有时是赫夜死去的族人呼唤他的名字,有时是明窈仿佛看到了大邺皇宫的轮廓,有时甚至是云糕啜泣着说看到了已故的母亲……每一次,都是“海神泪”鳞片那稳定而灼热的指引,以及明窈强大的意志力,将他们从迷失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这迷雾回廊,考验的不仅是方向,更是心智。
不知在寂静与幻象交织的迷雾中航行了多久,久到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明窈的精神力因为持续对抗干扰而消耗巨大,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赫夜的划桨动作也慢了下来,喘息粗重。
就在两人都快要到达极限时,前方的雾气似乎……变薄了?
一丝微弱但真实的海风拂面而来,带来了与迷雾内死寂截然不同的、充满生机的海洋气息。紧接着,笼罩视野的乳白色如同幕布般缓缓向两侧退去,刺目的阳光骤然洒落!
他们冲出了迷雾回廊!
眼前豁然开朗!
蔚蓝如宝石的无垠海面在阳光下闪耀,空气清新得让人想落泪。而在视线的尽头,海天相接之处,一片笼罩在朦胧圣洁光晕中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白色城市轮廓,如同海市蜃楼般,巍然屹立于碧波之上!
城市依稀有宫殿、高塔、廊桥的影子,整体风格优雅而古老,仿佛已存在了千万年。即使相隔如此遥远,也能感受到那股磅礴、威严而又带着神秘气息的能量波动。
那就是……圣城塞壬!
三人怔怔地望着那座传说中的城市,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只剩下震撼。历经千辛万苦,他们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然而,没等他们从震撼中回过神,下方的海面突然泛起不寻常的涟漪。
“哗啦——”
水声响起,两条矫健的身影跃出水面,拦在了小船前方。
这是两条雄性人鱼,他们手持闪烁着寒光的三叉戟,上身覆盖着轻便的银色皮质护甲,蓝色的眼眸锐利而充满审视,与之前遇到的那条温和的银尾人鱼截然不同,带着明显的戒备与敌意。
其中一条红尾人鱼将三叉戟指向他们,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止步,外来者!报上你们的身份和来意!圣城海域,禁止人类船只靠近!”
手持三叉戟的人鱼守卫目光如冰刃,扫过船上三人,最终定格在明窈身上,为首的红尾人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人类,圣城海域禁止踏足!立刻离开,否则格杀勿论!”
气氛瞬间紧绷如弦。
赫夜强忍肩痛,肌肉绷紧,喉咙里滚动着低吼,若非明窈暗中以手示意,他几乎要暴起。云糕吓得缩在明窈身后,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角。
明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上前一步,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海神泪”鳞片高高举起!
霎时间,柔和而明亮的虹光自鳞片上迸发,如同一个小型太阳,驱散了周围的薄雾,将小船笼罩在一片圣洁的光晕之中。那光芒温暖而强大,带着纯净浩瀚的水之气息,与整座圣城隐隐共鸣。
两名原本杀气腾腾的人鱼守卫,在虹光笼罩下脸色骤变!他们手中的三叉戟不由自主地垂下,脸上的冰霜化为惊愕与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本能的敬畏。为首的红尾人鱼失声惊呼:“海神泪!大祭司的祝福……这,这怎么可能在一个人类手中?!”
“我名明窈,受持有者之托,携‘海神泪’前来圣城塞壬,有要事求见大祭司。”明窈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声音清晰而坚定,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她隐约感觉到,怀中那几张来自不同地方的神秘手稿碎片,在鳞片光芒大盛时,也似乎在微微发烫。
红尾人鱼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惊疑不定。鳞片做不得假,其上蕴含的纯净神力正是大祭司的印记。但让一个人类,尤其是带着狼族幼崽和卷毛羊崽的奇怪组合进入圣城核心区域,这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之际——
众人前方的海水忽然无声无息地向两侧分开,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缓缓自深海中升起。他拥有比守卫更加深邃的蓝色长发,如同最纯净的海水凝聚而成,肌肤白皙近乎透明,五官完美得不似真人。他并未像守卫那样穿着甲胄,仅着一袭简单的白色长袍,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雍容气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温和,仿佛能包容万物,却又深不见底,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岁月的沉淀。
他的目光掠过紧张的守卫,落在明窈和她手中的鳞片上,唇角泛起一丝极淡却了然的弧度。
“退下吧。”他开口,声音空灵悦耳,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抚平了赫夜的躁动和云糕的恐惧,连明窈紧绷的神经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瞬。
“云渡大人!”两名守卫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无比恭敬,随即迅速潜入水中,消失不见。
原来他就是云渡!那个曾在流放之地出手救治云糕,又于荒野中赠予鳞片的神秘治愈师!他果然与圣城关系匪浅,而且地位尊崇。
云渡的视线在明窈依旧带着逃亡风霜、却难掩灵动的脸庞上停留片刻,温和地道:“又见面了,‘么么’。看来,你遵循了鳞片的指引。”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存放手稿碎片的胸口,仿佛能洞悉一切。
明窈心中凛然,知道他早已看穿自己并非真正的“傻么么”。她微微颔首,不再伪装:“幸不辱命。也多谢阁下两次援手之情。”
云渡微微一笑,并未在意她话语中的试探,转而看向巍峨的圣城:“欢迎来到塞壬,命运的交汇之地。大祭司已知晓你的到来,特命我前来接引。”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圣城之内,并非只有祥和。有人乐见你的到来,亦有人……希望‘钥匙’永远沉寂。”
又是“钥匙”!这与老掘、暗影殿追寻的手稿碎片有关吗?明窈心中疑窦丛生,但面上不显,只是冷静地问:“为何是我?”
云渡的身影开始如同水波般缓缓变得透明,只有那空灵的声音依旧清晰:“因为你是唯一的‘变数’,是古老预言中能搅动命运长河的那颗石子。答案,需要你自己在圣城中寻找。现在,随我来吧。”
话音落下,一道由水流构筑而成的、泛着微光的桥梁,从小船前方一直延伸至圣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