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少爷!你醒醒!”
“怎么一头汗啊?少爷!少爷!”
德叔的声音在贺奔耳边响起,好像在耳边,又好像在天边。
黑暗中的贺奔胡乱的朝着身边挥舞着手臂,可是他什么也触碰不到。
“张先生,您快来看看,我家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叫不醒呢!”这是德叔的声音。
“无妨,请让开些。”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贺奔从未听过。
紧接着,贺奔感觉到,有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不轻不重的按在了他的额头上,手法沉稳。
随后,一股奇异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安宁感,仿佛透过那只手传遍了他的全身,将他从梦魇的泥沼中缓缓拉出。
贺奔猛的吸了一口气,就好像是溺水之人浮出水面一般。
他终于挣脱了梦境中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睁开了眼睛。
此刻,贺奔眼前是德叔焦急万分的面孔。
而在德叔身旁,站着一位身形清瘦、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士。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目光沉静如水,三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身上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度。
刚才那只手,正是属于他。
“少……少爷,您可算醒了!”德叔几乎要哭出来了,“您刚才在梦里又是喊又是挣扎的,可吓死老奴了!”
贺奔茫然的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心脏还在怦怦的直跳。
他看向那位陌生的文士,声音还有些沙哑:“德叔,这位先生是……”
那文士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南阳张机,受黄汉升将军之请,特来昌邑。方才听闻阁下梦魇缠身,情急之下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张机?
这就是汉升说的那名长沙老家的神医?
贺奔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张机……
张机……
猛然间,一个名字跃入贺奔脑海……
长沙?张机?张仲景!
这是张仲景!
医圣张仲景!
汉升说的在长沙老家的那名神医,是张仲景!
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张仲景!张仲景就在长沙!
汉升真的把他请来了!
贺奔瞬间完全清醒了,几乎是立刻抓住了张仲景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张先生!您……您可去看过志才了?他的病……”
张仲景反手轻轻搭上贺奔的手腕:“阁下心脉浮急,忧思过甚,此于病体大为不利。且放宽心,戏先生之疾虽重,却非无可为之处。”
光束一夜黑……
啊呸!黑夜一束光!
这就是光!
听到张仲景的话,贺奔瞬间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置信:“先生的意思是……志才他……还有救?”
张仲景微微颔首,到底是医圣,那股从容与自信是别人模仿不来的。
“戏先生之病,确系积年贫寒,元气大伤,五脏皆受损。若再晚上半月,便是张机出手,亦难回天。”
他话锋一转,继续道:“戏先生年岁尚不算高,根基虽损,未至彻底崩坏。如今得遇于我,便是机缘。以金针渡穴激发残存元气,再辅以汤药徐徐图之,固本培元,调和五脏……”
贺奔满眼期待:“当……当如何?”
张仲景目光沉静的看向贺奔,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承诺:“……若是调养得宜,不受外邪侵袭,保一年性命,当无大碍。”
一年!
这个期限远远超出了贺奔最乐观的想象!
之前秦大夫那句“熬过这个冬天,一切好说”,已经让贺奔失去所有希望。
他原本只期盼能戏志才拖过冬天,而张仲景竟然承诺了整整一年!
翻译翻译,什么叫医圣的含金量!
不过喜悦过后,贺奔突然笑容一滞。
“那……那一年之后呢?”
张仲景听到贺奔如此问,脸上显露出医者面对生命极限时的坦诚与无奈。他轻叹一声,缓缓摇头。
“此一年之期,乃是在下竭尽全力,以金针奇术并珍稀药物,强行激发戏先生体内残存之元气,如同为将熄之烛火添上最后一块油脂,令其复明而已。”
此刻,张仲景也没有丝毫隐瞒。
“……一年之后,请恕在下才疏学浅。此法,乃是续命,而非根治矣。”
“一年之内,若悉心调养,戏先生或可如常人般起居、病痛大减。然戏先生本源已伤,如同朽木一般,此法无异于透支其最后的生机。一年之后,油尽灯枯,便是天命终时,非药石所能及也。”
这个解释如同冬日里的一盆冷水,让贺奔从短暂的狂喜中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只不过是一个缓期而已。
一年,这不是戏志才康复的起点,而是他生命倒计时的最后刻度罢了。
也罢!
够了!
足够了!
有了这一年时间,戏志才或许能看到曹操迎奉天子,或许能亲眼见证曹营基业的进一步稳固,或许能……少些遗憾。
贺奔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跪在床榻之上,对着张仲景郑重一礼:“能得一年之期,已是万幸!先生大恩,贺奔与曹营上下,没齿难忘!”
张仲景坦然受了他这一礼,沉声道:“既如此,还请阁下亦保重自身。忧思伤身,莫要让戏先生康复之余,还需为你挂心。我这就去为戏先生行针用药。”
送走张仲景,贺奔还保持着跪坐在床榻之上的姿势,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不多时,德叔返回。
“德叔,文若何在?”贺奔急忙询问。
“文若先生在戏先生那里。汉升将张先生请来之后,便先去了戏先生那里诊治,是文若先生请张先生亲口来向少爷说明病情的。”德叔连忙回答,“文若先生知道少爷您挂念得紧,特意嘱咐,待您醒了若精神尚可,可过去一同说话。”
贺奔闻言,立刻就要下床:“快快快,替我更衣,我这就过去!”
“少爷,您这才刚醒,身子还虚着……”德叔看着贺奔苍白的脸色和几乎被汗水湿透的了的中衣,还是有些担忧。
“无妨!”贺奔此刻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这大概便是希望带来的力量吧。
“张先生不是说了吗?忧思伤身,如今既有了准信,我这心病就去了一大半,不妨事的!”贺奔继续说道。
德叔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劝阻,连忙帮着他换上厚实的衣袍。
当贺奔在德叔的陪伴下来到戏志才住处之后,正看到荀彧坐在榻边,与靠在引枕上的戏志才低声交谈。
见到贺奔进来,戏志才甚至还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略带戏谑的笑容:“哟,文若啊,你这差事可是没办妥啊,怎么把疾之放出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