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史密斯的刁难
临时医院内的空气，因史密斯博士的到来而骤然变得粘稠、沉重。
这位世卫专家身上散发出的学院派严谨气息，与营地内依靠本能和希望运转的救治氛围格格不入。他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但每一个单词都清晰冰冷，如同手术刀般剖开表象，直指核心。
“原理？物种？有效成分？浓度？毒理测试？”史密斯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莎拉·基根，最终定格在那几口蒸腾着热气的大锅上，“基根女士，我必须提醒你，世卫组织的声誉，建立在严谨的科学数据和经过反复验证的流程之上。而不是……依赖于某种未被现代科学充分理解的‘传统经验’。”
他的话语，像一块巨石投入原本还算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附近懂英语的志愿者和少数几位本地官员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卡鲁，那位最早帮助林辰的壮硕志愿者，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粗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但他看着林辰沉静的侧脸，又强行把话咽了回去。
莎拉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专业：“史密斯博士，我理解您的担忧。但这里的实际情况是，标准抗疟药物严重短缺，疫情不等人。林医生和他的团队抵达后，我们看到的死亡率下降和患者康复速度是实实在在的……”
“实实在在？”史密斯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刻薄的弧度，“靠什么证明？靠患者的感觉？还是靠你们肉眼观察的气色？医学，不是巫术，它需要可量化的指标。血涂片镜检的疟原虫清除率在哪里？肝功能、肾功能在服药前后的对比数据在哪里？如果没有这些，我们如何判断这种绿色汤汁是真的起了作用，还是仅仅缓解了症状，甚至掩盖了更严重的并发症风险？”
他身后的团队成员，一位名叫安娜的金发女研究员，适时地拿出一个便携式显微镜和几份空白报告表，无声地强化着史密斯的主张。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莎拉和辰星团队每个人的肩上。李铭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锅被他视若珍宝的青蒿水，第一次产生了些许动摇——万一，万一真的有什么没检测出来的副作用呢？
就在这时，林辰动了。
他并没有理会史密斯咄咄逼人的质问，甚至没有看那位博士一眼。他刚刚为一个持续高烧、伴有剧烈呕吐的少年施完针。少年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翻江倒海的呕吐感也平息了下去，正靠在母亲怀里小口喝着温水。
林辰用酒精棉轻轻擦拭着银针，动作舒缓而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直到将银针收回针盒，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越过莎拉，直接落在史密斯脸上。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数据，”林辰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营地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在患者身上，在康复的笑容里，在他们重新站起来的脚步中。”
他伸手指向旁边一个区域，那里聚集着一些已经康复或症状大幅缓解的患者和家属。他们看到林辰的手势，许多人自发地站了起来，尽管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眼中充满了感激的光芒，有人甚至努力地挺直腰板，向林辰的方向露出朴实的笑容。这与另一边仍在排队、面带痛苦的新患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现在，救命优先。”林辰的语调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磐石般坚定。
史密斯博士眉头紧锁，他显然对这种充满“感性”而非“理性”的回答极为不满。他正要再次开口，强调他的“科学规范”。
“史密斯博士。”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女声响起。
楚瑶上前一步，将自己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朝向史密斯。屏幕上，是她这些天利用极其有限的条件，尽力记录的简易临床观察表。
“这是我们团队记录的部分数据。”楚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条理清晰，“虽然受条件所限，无法进行您所说的全套生化指标检测，但我们记录了每位服药患者的基本信息、服药前体温、主要症状、服药后体温变化时间曲线，以及症状缓解情况。截至目前，累计观察病例超过三百例，服药后二十四小时内体温降至正常或显着下降的比例超过百分之八十，伴随的寒战、呕吐等症状也得到同步缓解。未观察到严重不良反应报告。”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展示着一条条虽然简陋却密密麻麻的数据记录。这是她在繁重的诊疗工作之外，挤占自己休息时间整理出来的心血。
史密斯的目光在平板屏幕上停留了几秒，眼神微微闪烁。不可否认，这些数据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已经做到了极致，并且趋势非常明显。但他固有的思维模式让他无法轻易接受。
“楚……女士，是吗？”史密斯辨认了一下楚瑶胸牌上的名字，“我欣赏你的努力。但你必须承认，这只是一些临床症状的观察记录，缺乏实验室证据支持。比如，我们无法确定体温下降是青蒿的作用，还是疾病的自然进程，或者仅仅是补充水分后的安慰剂效应。没有疟原虫清除的直接证据，一切关于‘治愈’的结论都为时过早。”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但核心的质疑丝毫未减：“我不是在否定你们的努力。但科学需要严谨。也许你们确实帮助了一些人，但在没有充分证据之前，大规模推广这种未经严格验证的疗法，是不负责任的。”
“负责任？”站在林辰身后，一直强忍着怒气的夏晚晴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因激动而产生的颤抖，手中的相机不自觉地握紧，“史密斯博士，请问在你们的‘负责任’的方案到来之前，因为缺少药物而眼睁睁看着生命消逝，难道就是负责任吗？林医生他们来了之后，这里死了多少人，之前又死了多少人，莎拉协调员那里有最直观的数据！你们所谓的严谨，难道比眼前活生生的生命更重要吗？”
夏晚晴的话，像一把刀子，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几个本地志愿者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从她的语气和神情中也明白了大概，纷纷用带着期盼和一丝不满的眼神看向史密斯团队。
史密斯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安娜研究员忍不住低声用英语对同伴说：“可是，不经过验证，怎么知道不是在害人……”
这句话声音虽小，但在略显寂静的此刻，却被不少人听到了。
“害人？”
一直沉默的林辰，忽然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他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些许锐利，看向那位名叫安娜的研究员。
他没有反驳，而是转身，走向熬制药剂的区域。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拿起一个干净的陶碗，从翻滚的大锅中舀起半碗墨绿色的药汁。
药汁还滚烫，冒着蒸腾的热气，带着浓郁而独特的青蒿气味。
林辰端着碗，一步步走到史密斯博士面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在史密斯博士略带警惕和不解的注视下，林辰平静地举起碗，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碗沿凑到嘴边。
“林医生！”楚瑶惊呼。
“林辰！”夏晚晴也吓了一跳。
李铭和卡鲁等人更是瞪大了眼睛。
林辰没有犹豫，微微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好几口滚烫的药汁。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在饮用寻常的解渴之水。
喝完，他放下碗，唇边还沾着些许绿色的汁液。他看向史密斯，眼神依旧平静，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骤然增大了。
“我的方法，或许不符合你们的标准。”林辰的声音沉稳如山，“但我用它，和我救治的每一位患者一起承担风险。现在，博士，你是否还坚持认为，我们是在‘害人’？”
阳光炙烤着大地，营地内一片寂静，只有药汁在锅中翻滚的“咕嘟”声。史密斯博士看着林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看他手中那只空了一半的陶碗，一时竟哑口无言。
他所熟悉的那套建立在论文、数据和实验室里的规则，在这片土地上，在这个敢于亲身试药的年轻医生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